第1章
同事自稱文明大使，最愛屏蔽敏感詞。
438萬的預算單過她手，數字全被替換成星號。
客戶暴怒取消合作，她眨着眼無辜道：“這些數字組合起來不文明，有辱斯文，我這在淨化職場環境。”
公司聲譽受損，我被推出去背鍋，她卻被評爲“年度正能量員工”。
倉庫電路老化，通知上寫着“2B01號機有漏電風險，待維修”，她反手將“2B”二字屏蔽，改成01號機。
我收到修改過的提示信息後，認錯機子，進去拿貨時觸電昏迷。
彌留之際，聽見她向經理辯解：“我是看原本的詞太負面了，會影響大家上班的心情，是她自己蠢！”
再睜眼，我回到她調來我們部門的那天。
她將自制的文明用語規範遞過來，笑容甜美：“陳姐，以後所有對外文件，記得都請先給我淨化一下哦！”
1、
面前的女人還在滔滔不絕。
“陳姐，你看，我們既然是年度文明公司，就應該有文明公司的樣子。”
“那些會引人誤會的詞匯，就應該從我們的工作環境中徹底消失！”
她唾沫橫飛地介紹着自己打印出來的“文明用語規範”，臉上滿是優越感。
我沒說話，只是低頭看着桌上那張即將提交的預算單。
前世，我們整個項目組，熬了半個月的夜，頭發都熬禿了，才終於把預算從五百萬壓到這個數字。
既保證了公司的最大利潤，又精準卡在合作方的心理底線上。
簡直堪稱完美。
可這張預算單，就因爲過了殷晶的手，“438”這個數字，被三個星號取代。
呈現在合作方那邊，就只剩下：“***萬”
我和組員本以爲只需要坐等籤合同就萬事大吉，合作方的電話卻率先打了過來。
“你們什麼意思？耍我們玩嗎？合作取消！”
面對劉經理的質問，殷晶眨着無辜的雙睛。
“經理，438這三個數字連在一起，諧音太不文明了，簡直是有辱斯文，公司的財運也會被敗壞！”
“我這是在淨化職場環境，傳播正能量啊！”
她那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公司裏竟然還有不少人附和，說她做得對，早就看這些不雅數字不順眼了。
最後，公司不僅聲譽受損，項目告吹，我這個項目負責人，被推出去頂了罪。
我被降職，從打雜幹起。
而她因爲這次壯舉，被評爲“年度正能量員工”。
我成了她晉升路上的墊腳石。
後來，倉庫電路老化，維修通知上寫的明明是：“2B01號機有漏電風險，待維修，請勿靠近。”
可這份通知傳到我手裏時，就變成了：“01號機有漏電風險。”
機器編號的前綴，被她以“詞語低俗，影響員工心情”爲由，隨隨便便刪掉了。
我收到修改過的提示，錯認了庫房和機器。
進去拿樣品時，當場觸電倒下。
電流貫穿全身的麻痹感，是我在人世最後的知覺。
彌留之際，我聽到了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辜。
“劉經理，這怎麼能怪我呢？我是看原本的詞太負面了，會影響大家上班的心情嘛。”
“再說了，是她自己蠢，看不懂提示！”
“被屏蔽的詞和她一樣，都是職場裏礙眼又掉價的存在，本就該一起消失啊！”
事發後，公司對外宣稱我是意外身亡，撇清了所有關系。
我爸媽白發人送黑發人，連一分錢的賠償金都拿不到。
“陳姐？陳姐？你在聽我說話嗎？”
女人熟悉的聲音將我從痛苦的記憶中拉回。
重來一回，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套理論，用在自己身上時，還好不好使。
我接過那份熱乎的打印紙，用手指了指她胸前掛着的新工牌，意味不明地笑了。
“好啊，我等會就學習一下。”
“不過，你叫......殷晶？”
她不明所以，依舊自豪地點點頭：“對呀，陳姐。”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慢悠悠地地問：
“容我問一句，你這個名字上戶口的時候，是怎麼被順利打上去的？”
“派出所的同志怎麼回事，也沒攔着點嗎？太不文明了吧！”
2、
剛問完這話，辦公室裏瞬間陷入死寂。
隨即，不知是誰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趕緊捂住嘴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有人開了個頭，就像是點燃了引線的鞭炮，壓抑的悶笑聲此起彼伏。
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還沒點網上沖浪的經驗？
殷晶這個名字的諧音，實在是太明顯了。
女生臉上的笑容定住。
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當着所有人的面，給她這麼大的難堪。
殷晶嘴巴張了又合，半天沒能蹦出合適的詞來反駁我。
“我......你、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又怎麼了？”
“作爲一個純純好奇的同事，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畢竟按照你的標準，你的名字，恐怕是最高等級的‘敏感詞’了吧？”
我越說，殷晶的臉就越紅。
最後，她大概是再也承受不住周圍同事們看好戲的眼神，氣得轉身跑出了辦公室。
那背影，簡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其他人見狀，剛才憋着的笑，終於敢光明正大地爆發出來。
劉經理從他的辦公室裏探出頭，皺着眉問：“吵什麼呢？”
旁邊跟我要好的同事連忙解釋：“沒事沒事，經理，殷晶她好像不太舒服。”
“趕緊工作，別在辦公區嬉笑閒聊，像什麼樣子！”
劉經理沒再多問，關上門。
這一世，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淨化你自己，還是我先淨化你。
到了下午，這件事還是讓劉總知道了。
他把我叫到辦公室。
“小陳啊，早上的事我聽說了。”
他十指交叉，一人擺出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我知道，你對新同事有意見，你們女生這些小心思我見得多了。”
“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對對對對，叫雌競？有競爭才有進步！”
“但你知不知道，她這個‘文明大使’是集團授予，特意下派到我們部門的！”
“這相當於是我們部門的門面！”
他越說越激動，甚至拍了下桌子。
“你今天當衆讓她下不來台，我們部門年底的評優評先怎麼辦？”
“我的面子往哪兒放？往嚴重點說，大家的年終獎金還要不要了？！”
前世，我也是這樣被逼着退讓，最後落得慘死的下場。
我不等他把話說完，就立刻垂下眼，露出心累又順從的表情。
“劉總，您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
我的識時務讓他愣了一下，準備好的後半段說教就這麼卡在了喉嚨裏。
我繼續誠懇地建議：“後天就是集團的季度檢查大會了，這份總結稿意義重大，最能體現咱們團隊的整體素養和精神風貌。”
“既然殷同事是咱們的‘文明大使’，不如就把這份總結稿交給她來寫吧？”
“這樣既能向上級展示我們的決心，也能讓她一展所長，不是嗎？”
劉經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露滿意的笑容。
“這樣才對嘛小陳，你這個想法很好，很成熟！”
他欣慰地點點頭，仿佛我終於成長爲懂得顧全大局的員工。
劉總又叫來殷晶，十分鄭重地把這件事交代給她。
聽完，殷晶嘴角壓不住笑。
以爲我是迫於經理的壓力而低頭，才會將這個大好機會拱手相讓。
於是，當劉經理宣布這個決定時，她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份撰寫總結稿的“美差”。
只有我知道，急於表現自己的人，會做出什麼足以讓她萬劫不復的舉動。
更何況她都快把“吉祥物”這幾個字紋在腦門上了，滿心滿眼都想要在全公司面前刷足存在感。
殊不知，風頭越盛越容易引火燒身。
3、
兩天後，集團大會現場。
劉經理穿着特意準備的西裝走上台。
清了清嗓子，打開了提前準備好的講稿。
開頭全是那些老生常談的話術，倒也算正常。
但很快，味道就變了。
爲了彰顯自己的功勞，殷晶在稿件裏瘋狂地加入自己的名字。
劉經理渾然不覺，依舊淡定念着：
“在團隊的文明建設過程中，殷晶同志起到了模範帶頭作用......”
話音剛落，台下第一排的幾個年輕同事連忙低頭，肩膀開始不自覺瘋狂聳動，根本不敢看台上的人。
稿子的作者本人正坐在不遠處，正喜眉笑眼享受着這份殊榮。
劉經理還在慷慨激昂地說着：“正如咱們公司的文明大使，殷晶常說的那樣，我們要用殷晶般的細致，對待每一項工作......”
這次，台下響起了一小陣壓抑不住的竊笑聲。
劉經理頓了頓，皺眉掃視全場，以爲有人在挑戰會場紀律。
大家立刻低下頭，假裝認真記錄。
他沒多想，繼續念稿。
我始終冷眼旁觀。
終於，劉經理念到了總結陳詞的最後那段。
他深吸一口氣，用最飽滿的情緒，講出了點睛之筆：“展望未來，我們要繼續發揚殷晶精神，讓公司氛圍如殷晶同志般正直！”
“噗——”
不知是誰先破了功。
會議室的其他人終於再也憋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聾的笑聲，在會場迅速蔓延開。
台上的劉經理徹底懵了，拿着稿子的手定格在半空，完全不明白笑點在哪裏。
他的目光驚疑不定地掃過台下，正想發作。
忽然，最前面的兩個同事的議論聲，清晰地飄進他的耳朵裏。
“殷晶精神？什麼精神？男科聖手嗎？”
“她是不是還有個哥叫陰道炎啊？哈哈哈哈！”
聽清他們說了什麼的那瞬間，劉經理幡然醒悟。
他從臉到脖子紅得像被煮熟的蝦。
散會後，他幾乎是沖回了辦公室。
對着想逃走的始作俑者，破口大罵：“給我滾過來！你寫的這他媽是什麼鬼東西？！”
他把殷晶喊進辦公室，撒了很大一通氣。
這頭的劉經理邊罵着，那頭的她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反倒一本正經地打斷：“經理，您這話裏髒話密度嚴重超標了。”
“快‘呸呸呸’，要是實在想罵，還是換成‘哼’‘討厭’‘你好壞’吧！”
她不出聲還好，這下氣得經理趕緊打電話叫人買降壓藥送進去。
但我千算萬算，偏偏沒想到會有人把劉經理講話的片段拍了下來，發到了網上。
視頻還爆了。
一夜之間，播放量破了百萬。
起初，評論區的大家都還是帶着玩笑調侃。
“雖然不厚道，但我還是笑了！這公司是請了個諧音梗王當文明大使嗎？”
“‘殷晶精神’是什麼鬼？下次是不是還得有‘前列腺精神’？泌尿系統統治職場了是吧？”
“只有我心疼念稿的領導嗎？他念出稿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我能笑一年。”
可很快，風向就變了。
5、
視頻被營銷號瘋狂轉發，輿論被刻意引導向了“職場對女性的惡意”和“諧音梗的雙標”上。
無數水軍下場帶節奏。
“有一說一，台下那些男同事哄笑的樣子真下頭，是不是平時開黃腔開慣了？”
“就因爲一個名字？這就是職場現狀嗎？惡心！”
“憑什麼男生可以隨便玩梗，女生的名字叫‘殷晶’就要被嘲笑？性別歧視不要太明顯！”
我目瞪口呆地刷着手機，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魔幻了。
昨天還在挨罵的她，竟搖身一變，被成功包裝成了遭受“職場霸凌”和“性別偏見”的無辜受害者。
還獲得了大量不明真相網友的同情和支持。
眼看熱度持續高漲，她立刻用自己的名字實名注冊了賬號。
並且當天就火速發布了一條視頻回應。
“感謝大家的關注！這正是我的身爲文明大使的初衷，就是要從方方面面來淨化職場！”
她熱淚盈眶，就好像終於找到了能和她共鳴的人。
“‘殷晶’這個名字以前或許有不好的聯想，但從我做起，我就是要讓它代表正直、勇敢的新職場精神！”
我看得一陣反胃。
但更讓我始料未及的還在後面。
她這種“要將荒謬進行到底”的姿態，竟然意外地迎合了當下互聯網的魔幻審美。
無數網友在她的視頻下搖旗呐喊，說她勇敢，是真正的獨立女性，敢於向舊世界的污穢宣戰。
她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流量。
趁着這股東風，她連夜寫了份打造新時代正能量職場風貌的提案。
越過劉經理，直接提交給了公司高層。
提案裏，她將自己塑造成淨化職場風氣的先鋒，把這次網絡爆火事件標榜爲“零成本的現象級品牌營銷”。
公司高層原本正爲這次輿情事件帶來的影響焦頭爛額。
可看到殷晶帶來的潑天流量和一邊倒的好評後，他們的心態，立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免費的品牌曝光，加上白送的正面人設。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於是，他們當即拍板，決定將錯就錯。
順水推舟，要打造公司“敢於自我革命”的獨家網紅標籤！
當天下午，公司就下發了正式通知。
“爲響應集團號召，深入貫徹文明辦公精神，經董事會研究決定，特成立‘企業文化淨化專項小組’。”
任命書的最後一行，用加粗的黑體字寫着：“組長：殷晶。”
看着那份紅頭文件，我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眼前陣陣發黑。
沒想到我費盡心機布下的棋，非但沒能扳倒她，反而親手把她送上了青雲路。
5、
意識到形勢不對勁，我趕緊把走完程序的預算單和方案整理好，加急閃送到合作方手上。
下午例會，殷晶還在向大家展示她的新執行標準，甚至十分詳細地列舉了禁止出現的詞匯。
我的注意力卻全在手機上。
就在開會前，我給對面負責人發去信息：“李總好，閃送的快遞應該已經送達，請問那份預算方案您那邊收到了嗎？若有任何問題，我們隨時溝通。”
消息發出去後，我整個人都心不在焉，借着桌面的遮擋，不停刷新微信。
終於等到回復：“預算方案？小陳，我們這邊沒有收到任何來自貴司的文件啊。”
沒有收到？這不可能啊！
我明明計算着時間，預約的加急閃送，這個點絕對該送到了！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陳姐，忙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