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紙上洇開。
暗紅色液體從泛黃紙頁的纖維深處滲出，像蘇醒的靜脈，在直播鏡頭下緩緩勾勒出四個繁體字——
我冤未雪。
“臥槽！”
“主播劇本多少錢？帶我一個！”
“已報警！這滲透形態就是人血！”
彈幕瞬間炸成一片雪花。
蘇晚戴着白色棉質手套的右手懸在半空，羽毛刷尖端還沾着特制修復漿糊——黃柏、花椒水煎制，防蟲蛀——此刻正微微顫抖。
手機屏幕右上角顯示：21:08。
開播才三分鍾。
“各位……稍等。”她強迫聲音平穩，左手調整環形補光燈角度，讓滲血區域更清晰，“我是古籍修復師蘇晚，現在的位置是江州市林家老宅。今晚修復的是這本民國二十一年版的《江州地方志異考》。”
說話間，她已從工具箱取出pH試紙。
彈幕滾得更瘋了：
“等等，47頁？這數字不吉利啊”
“林家老宅？！三年前滅門案那個？”
“我是醫學生，主播快測！人血pH7.35-7.45！”
試紙貼上溼潤處。
蘇晚盯着色卡比對，心跳如擂鼓。鏡頭拍不到的死角，她的左手死死掐住大腿——爺爺的心髒搭橋手術還差八萬，這次直播要是搞砸了，醫院給的最後期限是下周……
“pH值約7.4。”她抬起試紙對着鏡頭，“符合血液範圍。”
彈幕一片“！！！”。
但下一秒，她抽出第二張試紙：“但如果是新鮮血液，在民國紙張上滲透速度不會這麼均勻。我們做個亞鐵離子檢測——”
滴管吸取微量液體，滴入硫氰化鉀溶液。
無反應。
“看，沒有血紅色出現。”蘇晚聲音穩了些，“如果是血，鐵離子會顯色。現在初步判斷，是有人提前在紙張纖維裏浸入了鐵鹽溶液，遇空氣氧化變紅。這是……人爲設計的。”
她說完這段話，才察覺自己後背全是冷汗。
“所以是假血？沒意思”
“但誰會在古籍裏做這種手腳？”
“主播你手在抖誒”
蘇晚沒看彈幕。她俯身仔細觀察紙頁，專業本能壓過了恐懼——紙張黴變程度與液體滲透邊緣不匹配，液體是從內層往外滲的……
她小心地用竹鑷子夾起第47頁邊緣。
一張黑白照片飄了出來。
彈幕靜止了一秒。
然後以三倍速爆炸。
照片落在修復台上。昏黃燈光下，是五口人的全家福：中年夫妻、老人、兩個孩童。所有人都對着鏡頭微笑，背景正是這間書房。
但照片右下角的時間戳：2022.07.14。
正是林家滅門案發生前三周。
“這是……那家人？”蘇晚喉嚨發幹。
她翻轉照片。
背面用藍色鋼筆寫着兩行字，墨跡已因潮溼暈開，但能辨認：
他們在牆裏
1987.6.17
“1987年？”蘇晚喃喃，“這房子不是2010年建的麼……”
話音未落，直播數據顯示器上的數字開始瘋狂跳動——
在線觀衆：87人 → 5,317人 → 24,895人
熱度榜排名從末尾直沖本市頻道第三。
彈幕已看不清字句，只能捕捉關鍵詞：
“照片背景！！書架第二格！！！”
“有個人影！！！”
“不是這家人裏的！！！”
蘇晚猛地抬頭看向照片。
放大。再放大。
全家福背景的書架第二層，在古董鍾和瓷瓶之間的陰影裏，確實隱約有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像是拍照時有人站在角落，被無意攝入。
但那個輪廓的姿勢很奇怪。
頭低垂，雙手似乎被反綁在身後。
“報警吧主播求你了”
“我已經打了110，警察問具體位置”
“音頻！聽音頻！有雜音！”
蘇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戴着降噪耳機。她摘下一只耳塞。
寂靜。
老宅深夜的死寂，像厚重的棉絮包裹過來。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某種極其輕微的、有節奏的——
嗒。
嗒。
嗒。
像是金屬輕輕敲擊木頭。
聲音來源……在身後。
蘇晚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她不敢回頭，眼睛死死盯着直播手機屏幕——前置鏡頭畫面裏，她的身後是那面頂天立地的老書架。
而此刻，書架投在牆上的陰影。
在蠕動。
不是光影錯覺。陰影邊緣像粘稠的瀝青，緩慢地、違背物理規律地向上延伸，逐漸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頭部位置剛好與照片背景中的黑影重疊。
彈幕徹底瘋了：
“影子在動！！！”
“主播看右後方！！！”
“我錄屏了！絕對有問題！！！”
“快跑啊啊啊！！！”
蘇晚想動，腿卻像灌了鉛。她想關直播，手指卻不聽使喚——而就在這時，環形補光燈“滋啦”一聲，熄滅了。
唯一的光源只剩手機屏幕。
黑暗中，那“嗒、嗒”聲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
是鞋跟？是拐杖？還是……
手機屏幕突然開始閃爍。直播畫面卡頓、扭曲，最後定格在一幀極其詭異的圖像上：蘇晚蒼白的臉占據左半屏，右半屏是書架陰影中那個完整的人形——它抬起了一只手，手指細長得不像人類，正指向修復台上那張照片。
然後。
黑屏。
“喂？喂？！”蘇晚抓起手機，屏幕已完全熄滅，按電源鍵無反應。
死寂重新降臨。
不，不是完全死寂。
那“嗒、嗒”聲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呼吸聲。
緩慢、沉重、帶着潮溼氣音的呼吸聲。
就在她身後不到一米。
蘇晚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撞在修復台上。古籍、工具譁啦散落一地。她連滾爬地沖向書房門口——
嗡。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不是直播手機，是她自己的智能機。
屏幕自動亮起，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炸開。兩條通知並排列在鎖屏界面：
【江州銀行】您尾號3478的賬戶於23:12收到轉賬500,000.00元。付款方：。備注：手術費。*
【番茄直播·系統通知】用戶“林氏後人1987”向您發送了“定向不可退款打賞”，金額500,000.00元。附言：明早9點，帶《江州地方志異考》到市局刑偵支隊找陳默。你爺爺的手術費已預付。
蘇晚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修復台。
手機熒光照亮她慘白的臉，也照亮了散落在一旁的黑白照片。照片上，那個陰影中的人形輪廓似乎比剛才更清晰了一些。
窗外，遠處傳來警笛聲。
越來越近。
她顫抖着手點開銀行APP，餘額數字確實多了五十萬。足夠爺爺的手術費，甚至還有餘錢。
然後又點開直播平台後台。
那條系統通知是紅色的，帶着官方認證標志。打賞金額後的括號裏確實寫着：(根據用戶設置，本打賞不可退款、不可申訴、不可聯系付款方)。
一條買斷式的交易。
手機屏幕映出她空洞的眼睛。
蘇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死寂的書房裏響起，輕得像耳語：
“……這是封口費，還是買命錢？”
警笛聲已在門外停下。
急促的敲門聲砸碎了深夜的寂靜。
她低頭，看向手中那張全家福。背面的鋼筆字在手機光下幽幽反光：
他們在牆裏
1987.6.17
而照片正面，那個陰影中的人形輪廓——
似乎，微微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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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二章：刑偵支隊的特別顧問
——陳默：“蘇小姐，你剛才直播裏那個陰影，我們三年前的現場照片裏也有。”
——蘇晚：“……什麼意思？”
——彈幕回放錄屏中，閃過一行被忽略的留言：“主播，47頁的紙張厚度不對，裏面夾了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