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蘇家客廳。
蘇清雪交疊着雙腿,一身高定的白色西裝將她驚心動魄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
一份文件被她推到林凡面前。
“籤了吧。”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
林凡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挪開,定格在茶幾上那份攤開的文件。
《離婚協議書》。
三年。
他以贅婿的身份,在蘇家活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
林凡曾以爲,三年的時間的付出,就算是一塊頑石,也該被焐熱了。
結果,他只換來這份薄薄的協議。
“淨身出戶”四個字,被刻意加粗,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林凡沒有說話,眼底深處,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
“林凡哥,蘇總這樣做,也是爲你好。”
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男人開了口,他是蘇清雪的秘書,王辰逸。
他永遠客氣地叫着“林凡哥”,骨子裏卻貪婪地享受着將林凡踩在腳下的每一秒。
“這三年,蘇家的平台讓蘇總走到了今天的高度,而你......還停在原地。你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王辰逸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流露出一種虛僞的憐憫。
“協議我看過了,淨身出戶。”
“這三年,蘇家包你吃穿,已經是仁至義盡,這個結果,對你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他的每一句話,都裹着“爲你好”的糖衣,剖開卻是劇毒。
蘇清雪聽着,指尖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輕點,她的沉默,便是最高級別的默許。
或許在她心裏,王辰逸說的,就是她想說而懶得說出口的。
她是雲端之上的商業女王。
而林凡,不過是塵埃裏的家庭煮夫。
林凡的視線,始終沒有再落回那兩張讓他感到生理性不適的臉上。
他的腦海裏,三年的光影片段正在瘋狂倒帶。
他記得,蘇清雪有一次酒局後胃病發作,疼得蜷縮在床上,他守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學了所有養胃的食譜。
他記得,丈母娘只喝手沖的藍山咖啡,水溫必須是92度,多一度不行,少一度也不行。
他記得蘇家每一個人的禁忌和喜好,把自己活成了一本精準的、會呼吸的“蘇家說明書”。
可那本紅色的結婚證上,分明寫着,他是蘇清雪的丈夫。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瞬間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念想。
夠了。
真的夠了。
林凡伸出手,拿起了茶幾上那支萬寶龍鋼筆。
冰冷的金屬觸感,沉甸甸的。
看到他的動作,王辰逸嘴角的得意再也按捺不住。
他甚至前傾身體,用筆尖“篤篤”地敲了敲籤名處。
“林凡哥,籤這兒。”
“籤了字,你和蘇總就徹底兩清。以後,我們走我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
他刻意加重了“我們”兩個字,卑劣地將自己和蘇清雪捆綁成一個陣營,而林凡,是被驅逐的那個。
蘇清雪的表情依舊淡漠。
她看着林凡,只當他是在做最後一次可悲的、徒勞的掙扎。
她甚至做好了準備,只要林凡敢開口提一個“錢”字,她會立刻讓保安把他像清掃垃圾一樣請出去。
她的時間,寶貴到不能浪費在任何無意義的拉扯上。
然而。
林凡的動作,擊碎了她所有的預判。
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一句質問。
他拔開筆帽,動作平靜得令人心悸。
而後,在籤名欄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凡。
寫完,他蓋上筆帽,將筆輕輕放回協議旁。
“咔噠。”
一聲輕響,仿佛是斬斷了束縛他三年的無形枷鎖。
林凡整個人的肩膀,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
三年的壓抑、卑微、不甘,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
他,解脫了。
“好了。”
林凡站起身。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用完全平視的目光,直視蘇清雪。
蘇清雪的心髒,毫無預兆地被攫緊。
她忽然發現,眼前的林凡,似乎與以往不一樣了。
他的腰杆挺得筆直如槍,眼神裏再無往日的討好與溫順,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從容,甚至......帶着一絲俯瞰的意味。
“這就對了嘛。”
王辰逸笑着收起協議,像檢查戰利品一樣確認着籤名,心滿意足地放進公文包。
他走到林凡面前,習慣性地抬手想去拍林凡的肩膀,卻被林凡一個冷漠的眼神逼得動作一僵,只能尷尬地懸在半空,又訕訕收回。
“林凡哥,以後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隨時來找我。”
他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嘴臉。
“看在蘇總的面子上,公司保安、清潔工的崗位,我還是能給你留一個的。一個月幾千塊,總不至於餓死。”
蘇清雪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林凡與社會脫節三年,離開蘇家,他能做什麼?
恐怕,連養活自己都是問題。
林凡看着王辰逸那張扭曲的臉,內心古井無波。
與螻蟻計較,只會髒了自己的手。
他轉身,走向門口。
沒有一件行李。
這個華麗的牢籠裏,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屬於他。
來時孑然一身,去時,亦是如此。
走到玄關,他腳步一頓,背對客廳,吐出兩個字。
“謝謝。”
王辰逸一愣,下意識地接話,“謝我?謝我給你安排工作?”
林凡沒有理會這只蒼蠅的嗡鳴,繼續說完了後半句。
“我們,兩清了。”
話音落下,他拉開沉重的別墅大門,一步邁入外面的夜色,再未回頭。
客廳裏,王辰逸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僵硬、碎裂。
兩清了?
一個吃了三年軟飯的廢物,說得好像是蘇家欠了他一樣。
王辰逸轉身,憤憤不平地告狀,“蘇總,您看他那副德行,真是......”
話未說完,卻被蘇清雪的眼神凍住。
蘇清雪沒有理他。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扇緩緩閉合的大門上。
林凡最後那個決絕的背影,那句冰冷的“我們兩清了”,餘音未散,卻在她心腔內掀起一陣從未有過的刺痛與空虛。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她胸口發悶。
非常煩悶。
別墅外,晚風清涼。
林凡站在巨大的雕花鐵門前,最後回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蘇家大宅。
那裏是無數人擠破頭都想進的天堂。
於他而言,卻是困了他一千多個日夜的囚籠。
他摸了摸口袋。
一部用了三年的舊手機,和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不到二十塊。
真正的,一無所有。
林凡忽然笑了。
笑聲不大,卻震散了胸口積鬱三年的濁氣。
他抬起頭,遠處,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燈火,萬丈紅塵。
從今晚起。
他不再是蘇家的上門女婿林凡。
他只是林凡。
僅此而已。
他邁開腳步,身影筆直,決然地匯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