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東莞,1980年。
盛夏的暑氣蒸騰,連風都帶着一股子燥熱。
劉家村,一棟破舊的泥磚瓦房裏,爭吵的聲音尖銳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劉春枝!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趕緊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一個刻薄的婦人聲音響起,那是劉春枝的親媽,王秀芳。
“你那個死鬼前夫,一個屁用都沒有,出去快八年了,早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你算個什麼東西?家裏面都快揭不開鍋了,還帶着兩個拖油瓶,你以爲你是誰啊?”
“就是啊,二姐,不是我們說你,你看你現在過的什麼日子?”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女人,劉春枝的弟媳林懷萍,也跟着陰陽怪氣地幫腔,“村東頭的張屠夫不是來提親了嗎?
人家不嫌棄你帶倆孩子,嫁過去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守着那個不知死活的趙毅強?”
劉春枝緊緊抱着懷裏六歲的小女兒,把她護在身後,臉上血色盡褪。
她渾身都在發抖。
“媽,弟媳,你們別說了!趙毅他會回來的!”
“回來?他回來有什麼用?我看呢!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敗家子!在國外,他家底估計都讓他敗光了,現在指不定在哪兒要飯呢!”
王秀芳啐了一口,滿臉嫌惡,“我告訴你,今天這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不然就帶着你那兩個小雜種滾出劉家!”
“不許你們罵我爸爸!不許你們欺負我媽媽!”
一個半大的少年猛地從劉春枝身後沖出來,張開瘦弱的臂膀,像一只護崽的小獸,擋在母親面前。
正是十二歲的大兒子,趙景覺。
他一雙眼睛通紅,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外婆和舅媽。
“喲,小兔崽子還敢瞪我?”王秀芳氣得揚起了手。
“你敢打他試試!”劉春枝瞬間炸了毛,將趙景覺一把拉回身後,聲音都變了調,“我的孩子,誰也別想動!
這些年以來,我不都沒有花過你們一分錢,甚至逢年過節的時候,我還給家裏面買米油醬醋,媽你們不能這樣做人!
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會賺錢給他們花。”
“你賺個屁!你今天要是不嫁,就給老娘滾出這個家……”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吱呀”一聲。
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一只手從外面推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現在門口。
屋裏的爭吵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投了過去。
趙毅就站在那裏,他憑借着原主那模糊又痛苦的記憶,一路摸到了這裏。
他身上穿着一套西裝,盡管料子不錯,但長途跋涉下已經變得灰撲撲,還起了不少褶皺。
腳上那雙皮鞋也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這副模樣,跟他們想象中從外面發了大財回來的海歸形象,差了十萬八千裏。
恍惚了好一陣,王秀芳這才認出了來人,嘴角立刻撇了下去。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劉家的大姑爺,趙家的大少爺嗎?怎麼,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有臉回來了?”
林懷萍也捂着嘴,嗤笑一聲。
“哎喲,是二姐夫回來了啊?!!怎麼連個接送的小汽車都沒有?你這從國外回來,排場也不行啊。”
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話,像針一樣扎過來。
趙毅的身體裏,還殘留着原主那份面對嶽家時的自卑與愧疚。
但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來自2026與之同名同姓的趙毅,準確來說是另一個平行世界時空。
他只是平靜地掃視了一圈屋裏的人。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那個緊緊抱着孩子、身體不住顫抖的女人身上。
劉春枝。
是前身的第一任妻子!
她比記憶裏憔悴了太多,原本還算飽滿的臉頰此刻瘦得凹陷下去。
眼窩深陷,只有那雙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
有震驚,有怨恨,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幾乎要碎裂的茫然。
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媽媽……”
她懷裏的小女兒被這陣仗嚇到了,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而那個擋在前面的少年,趙景覺,則用一種混合着仇視和陌生的眼神瞪着他。
這個男人,就是別人口中那個拋棄了他們母子的死鬼老公?
就是那個讓媽媽受盡委屈的敗家子?
他不認識他。
也不想認他。
可他自己的模樣,卻和面前的大齡青年有着幾分相似!這是不爭事實!
“你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窮酸的海歸?”王秀芳見趙毅不說話,更加得意了,“我女兒早就跟你離婚了,現在你還回來做什麼?是想要看戲是嗎?別耽誤她嫁個好人家!”
趙毅終於動了。
他沒有理會王秀芳,徑直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走到了劉春枝和兩個孩子的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瞬間將母子三人護在了身後,隔絕了所有不善的視線。
劉春枝渾身一僵,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混合着塵土和汗水的陌生氣息。
趙毅轉過身,面對着王秀芳和林懷萍。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我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指手畫腳了?”
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壓力。
王秀芳被他這一下噎住了。
“你……你這個白眼狼!!!我女兒生了你兩個種的時候,怎麼沒有見你回來看望過幾次?!!”
趙毅反問,“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這話把王秀芳直接咽住了。
趙毅懶得搭理她,自顧自再次轉過身,看着自己的大兒子趙景覺。
男孩的眼神依舊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趙毅的心頭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楚,那是屬於原主的愧疚。
他沒有多說什麼。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趙毅忽然將手伸進了自己西裝的內袋裏。
他掏出來的,不是一兩張,而是一沓。
一沓厚厚的,嶄新的大團結。
那紅色的票面,在昏暗的屋子裏晃得人眼花。
上千塊!
在這個工人月薪只有百來塊的年代,這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家庭瘋狂的巨款!
王秀芳和林懷萍的呼吸瞬間就停滯了。
她們的眼睛死死地粘在那一沓錢上,喉嚨裏發出咕咚一聲,是瘋狂吞咽口水的聲音。
趙毅沒有看她們。
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兒子齊平。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腦子都宕機的動作。
只見趙毅將那厚厚的一沓錢,全部一股腦地塞進了趙景覺那雙瘦小又有些髒污的手裏。
“拿着。”
趙景覺被這突如其來的重物砸得手一沉,整個人都懵了。
他低頭看着手裏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巨款,又抬頭看看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大腦一片空白。
“爸爸……只是太想你了,所以回來得急了點,身上沒帶別的,這些錢你先拿着花。”
趙毅的聲音很輕。
“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夠了,再跟爸爸說。”
爸爸?
這個詞,像一道驚雷,在趙景覺的腦海裏炸響。
也幾乎在同一時間,趙毅的腦海裏,一個冰冷機器聲音響起。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務:氪金寵娃!】
【任務判定:給大兒子趙景覺送錢(1050元),超額完成,評價S+!】
【任務獎勵已發放!】
【一噸黃金已存入系統空間,宿主可隨時提取!】
趙毅此時沒有任何對於完成系統任務的喜悅,而是將全部心神,都在眼前的兒子身上。
此刻整個屋子,已經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秀芳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表情從刻薄到震驚,再到貪婪,最後化爲一片扭曲的呆滯。
林懷萍更是整個人都傻了,手還保持着捂嘴的姿勢,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上千塊……
就這麼……
隨手就給了一個小孩子當零花錢?
這是什麼概念?
這他媽的是從金山前回來的嗎?!
他們剛才……剛才都說了些什麼?罵他窮酸?讓他滾蛋?讓他不要再來煩自己女兒?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王秀芳和林懷萍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們好像……搞砸了一件天大的事。
劉春枝也徹底呆住了,她看着兒子手裏的錢。
又看看蹲在兒子面前的丈夫,眼裏的淚水終於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不是委屈,也不是怨恨。
是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是這麼多年以來的心酸!
而趙景覺,這個剛剛還像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尖刺的男孩,此刻卻只是死死地攥着手裏那沉甸甸的一沓錢。
錢的厚度,錢的重量,都真實得不像話。
他抬起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正視着眼前這個自稱是他爸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