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瑾的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林家這潭剛剛被“下崗”攪亂的死水裏。
給工錢?
趙秀梅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擠出熱情的笑容,
“有空有空,我們晚晴晚上啥事沒有!快,快進來細說!”
她邊說邊用力給女兒使眼色。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能貼補家用的機會都像是救命稻草。
林國棟眉頭還緊鎖着,但出於禮貌,也朝門口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心情復雜,一方面對陸嬸剛才那番話膈應得慌,另一方面,陸懷瑾這小子看起來比他媽懂禮數,而且這“按件算錢”的話,聽起來實在。
林晚晴心裏也是七上八下。
她看着門外的陸懷瑾,他神情坦蕩,不像他母親那樣帶着顯擺。
“趙阿姨,天晚不打擾了。”
陸懷瑾禮貌地拒絕,目光依舊看着林晚晴,
“就是先問問,晚晴要是願意,吃完飯過來一趟就成,東西在我屋裏。”
“願意!當然願意!”趙秀梅忙不迭地替女兒答應。
陸懷瑾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回了自己家。
門一關上,趙秀梅就一把拉過林晚晴,壓低聲音說:
“晚晴,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可得抓住了!”
“嗯。”林晚晴無奈,心裏卻也鬆了口氣。
至少,這是一個能光明正大用自己手藝賺錢的機會。
“我看這小子心思活絡得很,你晚上去歸去,可得多長個心眼兒!”
林國棟悶聲開口,帶着老一輩對“個體戶”本能的不信任,
“就在隔壁,有啥事就喊一聲。咱家是難,但不能……不能讓人看輕了,聽見沒?”
“嗯,我知道,爸。”林晚晴點頭。她知道父親的擔憂,這個年代,名聲和清白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晚,林家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林國棟和趙秀梅在飯桌上也沒再多商量,只是沉默地吃着。
林晚晴匆匆扒完飯,幫忙收拾了碗筷,在父母復雜目光的注視下,拉開家門。
一股極其誘人的肉香味從陸家門縫裏飄出來。
這味道讓剛剛只吃了白菜窩頭的她,胃裏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敲響了陸家的門。
開門的正是陸懷瑾,他袖子挽到小臂,身上還帶着些許油煙味,卻並不難聞。
“來了,進來吧。”他側身讓她進屋。
陸家的格局和林家一樣。
但進屋眼前一亮。
屋裏擺着幾件時興的家具,桌上還放着一台嶄新的收音機。
陸嬸正坐在桌邊,就着一盤肘子肉吃得滿嘴油光,看見林晚晴進來,眼皮抬了抬,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媽,您吃您的。我們談點事。”
陸懷瑾對母親說了一句,便引着林晚晴走到靠窗的寫字台旁,那裏相對清靜一些。
“吃飯了嗎?”他問。
“吃過了。”
陸懷瑾很想盛一碗肉給她,但這女孩自尊心強,他怕引起誤會,就沒多寒暄。
他直接從寫字台抽屜裏,取出了一本雜志推到她面前。
封面是彩色的,印着幾個衣着時髦、光彩照人的男女。
是香港的《姊妹》時尚雜志!
林晚晴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再也移不開。
這上面的服裝款式、顏色搭配,完全超出了她日常所見,大膽、新穎,充滿了生命力。
“這是……”她的聲音因激動有些發緊。
“托朋友從南邊帶回來的。”
陸懷瑾壓低聲音,手指點了點雜志上幾處細節:微喇褲腳,收腰襯衫。
他說:“我觀察過你改的工裝褲,還有你昨天別在陳家奶奶孫女頭上的那個布藝頭花,很有想法。跟這上面的味兒,有點像。”
林晚晴心頭一震,他居然注意到了這些!
看來不是隨口一說,是真的懂行。
“現在政策鬆動了,城裏有很多年輕女工,她們手裏有錢,卻沒地方買這些好看的東西。”
陸懷瑾的聲音沉穩而富有說服力,
“我想試試水,但缺一個懂行、手巧的人來把關。”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晚晴:
“我想找你合夥。你出款式;我出本金。賺了錢,我們四六分,你四,我六。”
四六分?!
林晚晴的心猛跳了一下。
這條件,比她預想的要好得多。
畢竟她什麼都沒投入,完全沒有風險,最多耽誤點時間罷了。
廠裏的裁員通知像利劍懸在頭頂,而眼前這條路,雖然模糊,卻充滿了可能性。
林晚晴抬起頭,迎上陸懷瑾等待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說:
“好。但我有個條件,在一切穩定之前,不能讓我爸媽知道是合夥,尤其不能讓你媽知道。他們……會擔心。就說是你雇我幹活,按件計酬。”
陸懷瑾嘴角勾起一個了然的笑容,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
他朝她伸出手,那手掌寬大,指節分明,帶着幹練的力量感。
“成交。合作愉快,林晚晴同志。”
林晚晴看着他的手,稍一遲疑,便堅定地伸手與他相握。
“合作愉快,陸懷瑾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