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狩四年春,漠北。
狼居胥山下,漢軍大營如鋼鐵叢林般扎在草原之上。霍去病站在高處,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麾下三萬鐵騎。他僅二十三歲,卻已是威震匈奴的驃騎將軍,被草原上的牧民稱爲“血影狼”——因爲在戰場上,他所到之處必會留下一道血痕。
“將軍,匈奴單於的殘部已向西北逃竄。”副將趙破奴策馬而來,馬蹄踏起一片塵煙。
霍去病微微頷首,望向西北方向。暮色四合,草原上的風帶着血腥味。他剛剛完成封狼居胥的壯舉,在匈奴聖地祭天,這是任何漢將從未企及的榮耀。
“傳令下去,原地休整三日。”他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三日後,我們追擊殘餘。”
“將軍,我們已經深入漠北兩千裏,糧草將盡……”趙破奴猶豫道。
霍去病轉過頭,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笑意:“單於未擒,何以爲家?”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出現異象。
一顆流星劃破夜幕,卻不是尋常的軌跡,而是在空中盤旋數圈,越來越亮。營地中的士兵紛紛抬頭,發出驚疑的呼聲。霍去病眉頭微蹙,手按在了腰間劍柄上。
那流星驟然炸開,化作無數光點灑落。其中一束最亮的光芒直直朝霍去病沖來,快得無法閃避。
“保護將軍!”趙破奴大喊,但已來不及。
霍去病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包裹,視線被白光吞沒,耳邊響起古怪的嗡鳴。他下意識抽出長劍,劍身在白光中閃爍着寒芒。下一刻,天旋地轉,草原、軍營、將士的呼喊,一切都迅速遠去。
最後的意識裏,他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不知來自何方:“冠軍侯霍去病……星宿錯位……異世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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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光。
然後是嘈雜的聲音,不同於戰場上金鐵交鳴的聲響,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嗡嗡聲,混雜着尖銳的鳴叫和模糊的人聲。
霍去病猛地睜開眼。
他躺在一處堅硬的地面上,身下不是草原的泥土,而是一種灰黑色的、平坦到不自然的材質。四周是高大的建築,高得不可思議,直插雲霄。天空是暗藍色的,但被無數閃爍的光點映得發亮——那些不是星辰,而是來自建築物上的發光招牌。
“這是……何處?”他低聲自語,撐起身體。
首先注意到的是身上的裝束。他不再是那身沾滿血污的玄甲,而是一套陌生的服飾:深色直筒長褲,白色貼身內衫,外罩一件深藍色硬挺外套。腰間空無一物,陪伴他征戰多年的長劍不知所蹤。
霍去病迅速站起,擺出防御姿態,目光銳利地掃視周圍。街上行走的人們穿着奇怪,女子裙裾短得驚人,男子大多剪短發,無人束發戴冠。那些在路上飛馳的鐵盒子——他後來才知道那叫“汽車”——發出刺耳的噪音,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幻術?還是匈奴的妖法?”他喃喃道,手心沁出冷汗。即便是面對匈奴最精銳的騎兵,他也從未如此不安過。
人群從他身邊匆匆走過,偶爾有人投來好奇的一瞥,但無人停留。霍去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起最後的情景:狼居胥山下的營地,那顆古怪的流星,將他吞噬的白光……
“星宿錯位,異世之緣。”他默念着失去意識前聽到的話語,“難道我真到了異世?”
他沿着街道行走,觀察這個陌生的世界。招牌上的文字有些類似漢字,卻大多簡略扭曲,難以辨認。偶爾能看到幾個完整的漢字,如“居酒屋”、“食堂”、“電氣店”,但排列方式古怪。
語言更是個大問題。周圍人說的是一種急促而音節簡單的話語,完全不同於漢語的韻律。霍去病精通匈奴語和西域諸國語言,卻對這種語言毫無頭緒。
走了約半個時辰,霍去病感到腹中飢餓——從漠北大戰到莫名其妙來到此地,他已經近一天未進食了。他注意到街角有一處小攤,冒着熱氣,散發出食物的香氣。
攤主是個老人,正在用一口大鍋煮着什麼。霍去病走到攤前,盯着鍋中的食物。那是些串在細竹籤上的食材,浸泡在深色湯汁中。
老人抬起頭,說了句什麼,語氣友善。
霍去病沉默片刻,指了指鍋中的食物,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這是最原始的溝通方式,跨越任何語言障礙。
老人笑了,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齒,從鍋中撈起兩串食物,遞給他,又說了一串話。
霍去病接過食物,猶豫了一下,咬了一口。味道奇特,鹹中帶甜,但足以果腹。他點頭表示滿意,然後意識到一個更根本的問題:他沒有此地的錢幣。
就在他思考如何解決時,老人又說了句話,擺擺手,似乎表示不必付錢。霍去病微微一怔,然後鄭重地拱手施禮——這是漢禮,無論對方能否理解,這是他的謝意。
老人顯然有些驚訝,但笑着回了個點頭禮。
霍去病吃完食物,繼續觀察周圍。他看到街對面一處店鋪的玻璃窗內,擺放着許多方形盒子,盒子上有活動的畫面——人們在畫面中說話、唱歌、行動,栩栩如生卻顯然不是真人。
“妖術之物。”他低聲評價,但目光卻被其中一個畫面吸引住了。
畫面中是一個女子,約莫十七八歲年紀,容貌清麗絕倫,正對着一支奇怪的棍狀物歌唱。她聲音通過方盒傳出,清脆動人,帶着一絲哀愁。女子穿着一身白色連衣裙,長發如瀑,眼眸中仿佛有星光閃爍。
霍去病停住了腳步。
並非僅僅因爲女子的美貌——他見過無數美人,漢宮中的妃嬪、西域進貢的舞姬,但從無一人讓他如此刻這般,心髒猛地一跳。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夜空中的某顆星辰突然亮起,指引着方向。霍去病想起幼時,宮中術士曾爲他觀星,說他“命帶將星,卻有一縷紅鸞星宿糾纏,主一世情劫”。
紅鸞星,司掌姻緣的星宿。
他搖搖頭,試圖驅散這荒唐的想法。一個方盒中的幻影,怎可能與星宿相關?
就在這時,畫面中的女子唱完一曲,微微鞠躬,畫面外傳來陣陣歡呼。然後出現一行文字,霍去病勉強辨認出其中幾個字:“中森……菜……昭和……”
“中森……明菜?”他嚐試着拼讀,聲音生澀。
“哦,你也喜歡明菜醬啊?”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說的是漢語,雖然口音奇怪,但霍去病能聽懂。
他猛地轉頭,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戴着圓框眼鏡,穿着與周圍人相似卻略顯樸素的衣服,正友善地笑着。
“你……會說漢語?”霍去病謹慎地問道。
“一點點,我是早稻田大學的學生,學過中文。”青年用生硬的漢語回答,然後好奇地打量着霍去病,“你的口音好奇怪,像是古漢語。你是華僑嗎?還是從台灣來的?”
霍去病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點頭:“我……迷路了。”
“迷路?”青年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是剛來日本吧?這身衣服……是定制西裝嗎?看起來質量很好,但款式有點復古。”
霍去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置可否。
“對了,我叫鬆本和也。”青年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霍去病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與之相握——這是他從周圍人那裏學到的禮節。
“我姓霍。”他只說了姓氏。霍去病這個名字在此地是否會引起麻煩,他不得而知。
“霍桑,你好。”鬆本和也友善地笑着,然後看向櫥窗內的畫面,“你也喜歡明菜醬嗎?她最近真的很紅呢,《少女A》這首歌連續四周在排行榜第一位了。”
“明菜……”霍去病重復着這個名字,目光又投向那個靜止的畫面。畫面已經換了,現在是另一個短發女子在唱歌,但他腦海中仍是剛才那白衣女子的影像。
“中森明菜,現在最受歡迎的偶像哦。”鬆本和也語氣中帶着崇拜,“不過她和那些普通的偶像不一樣,歌聲特別有感情。啊,說起來,她今晚好像要在澀谷的NHK Hall錄制節目呢。”
霍去病心中一動:“澀谷?”
“就是這裏啊。”鬆本和也指了指周圍,“這裏就是澀谷。NHK Hall離這不遠,走路大概二十分鍾。”
霍去病沉默片刻,然後問道:“你能帶我去嗎?”
鬆本和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當然可以!你也是明菜醬的粉絲吧?不過看你的樣子,還真不像會追偶像的人呢。”
霍去病沒有解釋。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爲何會對一個方盒中的幻影產生如此強烈的興趣,但那顆不尋常的“紅鸞星”的直覺,以及穿越時空的奇異經歷,讓他覺得這或許並非偶然。
兩人穿過繁華的街道,鬆本和也一路熱情地介紹着周圍的一切。霍去病默默記下:這裏是日本,年號是“昭和59年”(他後來才知道這是公元1984年),東京是首都,澀谷是東京的一個繁華區域。中森明菜是當紅歌手,被稱爲“昭和時代的Lolita”……
太多陌生的概念涌入腦海,但霍去病以將軍的頭腦迅速梳理着。他需要了解這個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然後怎樣?回到漢朝?如何回去?回去的途徑是否與那個女子有關?
“到了,就是這裏。”鬆本和也指着前方一棟現代化建築。
建築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年輕人,男女都有,手裏拿着各種物品,興奮地交談着。霍去病注意到有些人拿着那個女子的畫像,有些則是寫着字的板子。
“這些都是明菜醬的粉絲,在等錄制結束。”鬆本和也解釋,“不過我們進不去,只能在這裏等。”
霍去病點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人群和建築入口。這是他的習慣,每到一個新環境,先觀察地形、人群、可能的入口和出口。建築有幾個主要入口,都有身着制服的人員把守。側邊有一處較小的門,似乎供工作人員進出。
天色漸暗,街燈亮起,將澀谷的夜空染成橙黃色。等待的人群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興奮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
“出來了!出來了!”
“是明菜醬的車!”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建築的地下停車場駛出,緩緩駛向街道。人群立刻涌上前,卻被安保人員攔住。車窗是深色的,無法看到內部,但粉絲們仍然興奮地揮舞着手臂,呼喊着那個名字。
“明菜醬!明菜醬!”
霍去病站在人群外圍,目光如鷹隼般鎖定那輛車。就在轎車駛過他面前時,後座的車窗突然降下了一小半。
一張臉出現在窗口。
正是方盒中的那個女子,中森明菜。
她比畫面中更加生動,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眸大而明亮,帶着一絲疲憊,卻依然對着窗外的粉絲露出溫柔的微笑。那一刻,她正好望向霍去病的方向。
時間仿佛靜止了。
霍去病感到心髒猛地一跳,那種星辰感應的感覺再次涌現,比之前強烈十倍。他確信,這不是尋常的心動,而是某種超越時空的連結——就像術士曾說過的“星宿牽引”。
中森明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不尋常。然後車窗升起,轎車加速駛離,消失在澀谷的車流中。
人群漸漸散去,鬆本和也興奮地說着什麼,但霍去病幾乎沒聽進去。他的腦海中只有那雙眼睛,以及那種強烈的、無法解釋的宿命感。
“霍桑?你還好嗎?”鬆本和也注意到他的異樣。
霍去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現實:“我沒事。鬆本君,多謝你帶我來此。”
“不用謝!能看到明菜醬真是幸運呢。”鬆本和也笑道,“對了,霍桑,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住在哪裏?”
霍去病沉默了。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他身無分文,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甚至沒有合法的身份。
鬆本和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果你暫時沒地方去,可以來我那裏住幾天。我租的公寓雖然小,但多一個人還是可以的。而且我正好想找人練習中文呢。”
霍去病看着這個熱情的年輕人,心中權衡。作爲漢朝驃騎將軍,他本不應輕易接受陌生人的幫助,但眼下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就麻煩你了。”他最終點頭,“我會報答這份恩情。”
“不用這麼嚴肅啦!”鬆本和也擺擺手,“走吧,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
兩人穿過燈火輝煌的街道,走向澀谷 quieter的住宅區。霍去病回頭看了一眼轎車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中森明菜。
這個名字和那張臉已經深深印在他的心中。他不知道這是否是穿越時空的原因,也不知道這莫名的吸引從何而來。但他知道一件事:就像在戰場上鎖定目標一樣,一旦確定了方向,他就會全力以赴,直到達成目標。
只是這一次,目標不是匈奴的單於,而是一個活在方盒中的昭和偶像。
霍去病——不,在這個世界,他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源稚一,鬆本和也剛剛建議的日本化名字,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源稚一抬頭望向夜空。東京的夜空被燈光污染,看不到幾顆星星,但他似乎能感覺到,某兩顆本不相幹的星宿,正在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跨越時空的界限,緩緩靠近。
在駛離澀谷的轎車中,中森明菜輕輕按着胸口,微微蹙眉。
“怎麼了,明菜醬?”旁邊的經紀人關切地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望向窗外飛逝的街景,腦海中卻浮現出剛才在人群中看到的那張臉。
一個陌生男子,站在粉絲外圍,與周圍興奮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穿着復古的西裝,站姿筆直如鬆,眼神銳利如鷹。最奇怪的是,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她竟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仿佛看到了夜空中的星辰,或是……戰場上的旌旗?
“大概是太累了吧。”她輕聲自語,閉上眼睛。
但她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一段跨越兩千年的奇異因緣,正在昭和時代的東京,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