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從一陣刺骨的寒意中醒來。
眼前不是他那間堆滿設計圖紙和外賣盒的出租屋，而是一片青灰色的瓦頂，木梁上掛着蛛網，晨光從破損的窗紙縫隙中斜射進來，在泥地上投出幾道斑駁的光柱。
他猛地坐起身，身上蓋着的是一床洗得發白的粗布被子，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灰和淡淡藥草的味道。
“這是……”
話未說完，一股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涌進腦海——
李若愚，十七歲，太玄門一百零八主峰之一拙峰普通弟子。父母早亡，資質平庸，三年前拜入拙峰，修爲僅苦海境初期，在同期弟子中屬末流。
而拙峰，傳承幾乎斷絕，峰主常年雲遊，峰上弟子不足十人，是太玄門公認的“廢峰”。
但這些信息在李默腦中只是一閃而過，真正讓他呼吸驟停的，是緊隨其後翻涌起來的另一份記憶——那是他熬了三個通宵讀完的浩瀚長卷，一個名爲《遮天》的仙俠世界，九龍拉棺，星空古路，黑暗動亂，葉天帝……
“我穿越了……”李默，或者說此刻的李若愚，低頭看着自己那雙布滿薄繭、卻年輕有力的手，聲音幹澀，“而且穿成了拙峰的那個李若愚？那個後來大器晚成，領悟‘自然大道’，在葉凡早期給予庇護的拙峰之主？”
他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才勉強消化了這個事實。
是的，他不僅穿越了，還成了那個在原著前期毫不起眼、中期漸露鋒芒、後期坐鎮拙峰成爲太玄門底蘊之一的李若愚。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李若愚，還不是那個垂垂老矣、返璞歸真的老者，而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十七歲，苦海境初期，在天才輩出的遮天世界，這資質簡直差得令人絕望。
但李若愚的心髒卻劇烈跳動起來。
不是恐懼，而是某種近乎瘋狂的興奮。
因爲他知道這個世界的未來！他知道九秘傳承在何處，知道哪些遺跡將開啓，知道哪些人物值得結交，更知道……那場席卷整個宇宙的黑暗動亂！
“冷靜，先冷靜。”李若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盤膝坐好，按照記憶中的法門運轉拙峰基礎心法《拙經》。
一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從臍下三寸處升起——那是苦海，修行者的生命之輪被激活後的神力源泉。只是他的苦海小如蠶豆，渾濁黯淡，與原著中描述的那些天才動輒“苦海如潮，金光萬丈”相比，簡直是螢火與皓月之別。
但李若愚絲毫不急。
因爲他比誰都清楚拙峰的秘密——這座看似荒涼破敗的山峰，傳承着九秘之一的“皆”字秘！觸發後可瞬間提升十倍戰力，是真正的逆天秘術！
更重要的是，拙峰的道，在於“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講究厚積薄發，於平凡中見真章。這與那些急於求成、光芒萬丈的修行路數截然不同，正適合他這種“先知”卻資質平庸之人。
“既然給了我重活一世的機會，又給了我知曉未來的眼睛……”李若愚睜開眼，眸中閃過與他稚嫩面容不符的深邃，“那麼這一世，我不要只做那個庇護葉凡的拙峰之主。”
“我要在這大世中，走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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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拙峰，安靜得能聽見露珠從葉片滾落的聲音。
整座山峰不過三百丈高，在太玄門一百零八峰中屬最矮之列，山上多是些普通鬆柏，沒什麼靈藥珍禽，連天地靈氣都比其他主峰稀薄許多。峰頂幾間破舊的殿宇，便是拙峰全部家當。
李若愚端着木盆到院中井邊打水洗漱。水中倒映出一張普通少年的臉，眉眼溫和，談不上英俊，卻有種讓人放鬆的樸實感——正是原著中那位老者年輕時的模樣。
“若愚，今日來得倒早。”
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若愚連忙轉身行禮：“師傅。”
來人是個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頭發花白，面容清瘦，眼神渾濁，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鄉村老翁。他便是拙峰如今的代峰主，李若愚的師傅——守拙老人。
原著中對此人着墨極少，只知他在李若愚真正崛起前便已坐化，將拙峰托付給了這位當時仍不起眼的弟子。
守拙老人微微點頭，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樹下盤膝坐下：“《拙經》前三篇，可有所悟？”
李若愚恭敬回答：“弟子愚鈍，昨夜研讀‘守靜篇’，只覺心神稍安，於苦海運轉卻無寸進。”
這是實話。原身的資質確實平庸，再加上李默的靈魂剛剛入駐，尚未完全融合，修行起來更是艱澀。
守拙老人卻無半分失望，反而露出些許贊許：“知進知止，是爲智。拙峰之道，不在於快，而在於穩。你且過來。”
李若愚依言上前，在老人面前坐下。
守拙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點在李若愚眉心。刹那間，一股溫和醇厚的力量涌入他的識海，不是要探查什麼，而是如春雨般滋潤着他因穿越而尚未穩固的神魂。
“你的神，有些散了。”守拙老人緩緩道，“修行先修心，心不定，則道不存。今日不必練功，去後山走走，看看雲，聽聽風，日落前回來即可。”
李若愚心中一震。
這位看似平凡的師傅，竟一眼看出了他神魂不穩的狀態！雖然應該察覺不到“穿越”這等離奇之事，但這份眼力，已絕非普通輪海境修士能有。
“弟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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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峰後山更加荒涼。
一條被雜草半掩的小徑蜿蜒向上，兩側是普通的山石和樹木，偶爾能看見幾株年份不足的尋常草藥，連只像樣的靈獸都沒有。
但李若愚走得很慢。
他刻意放下了腦中那些紛亂的計劃和對未來的籌謀，真正去感受這個世界——空氣中確實有稀薄的靈氣，比地球濃鬱得多，但比起其他仙山福地又差得遠。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隱約傳來的其他峰弟子練劍的呼喝，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這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他走到半山腰一處平台，這裏視野開闊，能望見太玄門諸多主峰的輪廓。星峰璀璨，劍峰凌厲，丹霞峰雲霧繚繞……每一座都氣象萬千，唯有他所在的拙峰，灰撲撲地蜷縮在角落裏，毫不顯眼。
“按照原著時間線……”李若愚坐下來，開始梳理記憶，“葉凡乘坐九龍拉棺降臨北鬥，是在我‘原身’六百多歲的時候。也就是說，距離現在還有……五百多年。”
五百年！
對凡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漫長歲月，但在修行界，尤其是遮天這個動輒以千年爲單位的世界裏，這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五百年，足夠我做很多事了。”李若愚眼神逐漸堅定，“第一，必須盡快提升實力，至少要在這東荒南域有自保之力。第二，要參悟拙峰真正的傳承——‘皆’字秘。第三，在關鍵節點布局，結交該結交的人，奪取該奪取的機緣。”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不是資質，而是信息。
比如，五年後，太玄門三百裏外的青霞洞天將發現一處古修士洞府，裏面有一株能洗滌苦海的“玉髓芝”，被一個散修意外獲得。那人後來憑此晉升道宮境，在東荒小有名氣。
比如，二十三年後，搖光聖地與妖族在魏國邊境爆發沖突，戰場之下露出一角古陣，裏面封存着三滴“地脈靈乳”，可助輪海境修士突破瓶頸。此事當時未被重視，等有人察覺時靈乳已散入地脈。
再比如，九十一年後，燕國六大洞天圍剿荒古禁地外圍，葉凡正是在那時降臨……
“這些機緣，對現在的我來說遙不可及。”李若愚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玉髓芝所在洞府有殘缺禁制，需神力境以上才能強行破開。地脈靈乳更是在兩大勢力眼皮底下……當務之急，是盡快突破到命泉境。”
輪海秘境四大境界：苦海、命泉、神橋、彼岸。
他現在只是最底層的苦海境，連駕馭神虹飛行都做不到，真正是修行界最底層的螻蟻。
“師傅讓我觀雲聽風，應該不只是爲了穩固心神。”李若愚抬頭望天，白雲悠悠，聚散無常，“拙峰傳承講究‘自然’，也許修行之道，就藏在這日常之中？”
他忽然想起原著中李若愚的成名絕技——並非什麼驚天動地的殺招，而是一手“自然道紋”，可借山川草木之勢，化平凡爲神奇。
“或許……我該換個思路。”
李若愚不再糾結於記憶中的那些機緣，而是閉上眼，將意識沉入苦海。
那蠶豆大小的渾濁苦海靜靜懸浮，微弱的神力如遊絲般緩緩流轉。他沒有強行催動，而是試着感受這具身體與周圍環境的聯系——腳下的大地，吹過的風，頭頂的天空……
時間一點點流逝。
日落西山時，李若愚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困惑。
什麼也沒感受到。
“果然，修行不是一蹴而就。”他苦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回去吧，明天再來。”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餘光瞥見懸崖邊一株在風中搖曳的野草。
那草生得倔強，根扎在石縫裏，葉片枯黃，顯然營養不良。但每當山風刮過，它便順勢伏低，風稍弱，又立刻挺直，如此反復，生生不息。
李若愚腳步頓住了。
他忽然想起《拙經》開篇的一句話：“柔弱者生之徒，堅強者死之徒。草木生時柔脆，其死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守拙老人讓他“看看雲，聽聽風”，也許看的不是雲，聽的不是風，而是這天地間萬物生存的“勢”？
他重新坐下，就盯着那株野草看。
看它如何隨風而動，看它如何在貧瘠中求生，看它日復一日面對同樣的風、同樣的雨、同樣的峭壁懸崖。
天色漸暗，星辰初現。
當第一顆星子在東方亮起時，李若愚忽然感到臍下微微一熱。
內視之下，那蠶豆大小的苦海，竟比早晨時……凝實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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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拙峰小院時，守拙老人仍在老槐樹下打坐。
“師傅，弟子回來了。”李若愚恭敬行禮。
守拙老人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點頭：“今日可有所得？”
“弟子愚鈍，只覺……”李若愚斟酌着詞句，“風過草伏，是順勢；草根深扎，是守拙。順勢不折，守拙不移，或可長久。”
守拙老人眼中第一次閃過明顯的訝異。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你且記住今日所見所感。拙峰傳承斷絕千年，不是因爲經文失傳，而是後人總想‘逆天改命’，卻忘了天地本就允許萬物‘順勢而爲’。”
“回去吧，明日開始，你每日清晨來此，我傳你《拙經》後續。”
李若愚心中一震，鄭重行禮：“謝師傅。”
他知道，自己摸到了拙峰之道的門檻。
回到簡陋的屋舍，李若愚沒有立刻睡下，而是就着油燈，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一、三年內，突破命泉境。
二、十年內，尋得參悟‘皆’字秘之法。
三、關注燕國方向，九龍拉棺降臨前百年，必有異象預兆。
四、葉凡……還有五百年。那時，我要有與他平等對話的資格。”
油燈搖曳，將少年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
窗外，太玄門一百零七峰依舊光華流轉，唯有拙峰隱於黑暗，寂靜無聲。
但在這寂靜之下，某種改變已然開始。
一顆知曉未來的心，在一座被世人遺忘的山峰上，開始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