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河市的冬天,冷得鑽心。不是純粹的低溫,而是一種混雜着工業廢料粉塵、潮溼水汽和某種揮之不去的淡淡腥鏽味的、粘稠的陰寒。這寒氣能穿透最厚實的舊棉襖,順着脊椎慢慢爬上來,把骨頭縫都浸透。

林樾站在“藍鳥”便利店的後巷裏,把最後一個印着“生化處理”標志的墨綠色廢料桶推上回收車。桶沿殘留的、成分不明的暗紅色粘液蹭了他一手,在昏黃的路燈下泛着令人不適的油光。他面無表情地在旁邊堆積的破布上擦了擦,動作機械。指節處新添的凍瘡裂開了小口,混着污漬,傳來細微卻頑固的刺痛。

“喂,小子,磨蹭什麼?”

後門推開,裹着油膩棉大衣的工頭王胖子探出半個身子,嘴裏叼着半截劣質電子煙,噴出帶着化學香精味的霧氣。他眯縫着眼打量林樾,目光掃過他洗得發白、肘部打着深色補丁的校服外套,在那枚代表“清河三中”的褪色徽章上停留一瞬,嘴角向下撇了撇。

“今天的工錢。”王胖子扔過來幾張皺巴巴、邊緣發黑的紙質信用點,面額小得可憐,勉強夠買兩管最低檔的營養膏。“趕緊滾,別擋着道。”

信用點飄落,有一張掉進了旁邊渾濁的積水窪裏。林樾彎腰,撿起,和手裏的一起仔細捋平,放進內側口袋。全程沒看王胖子一眼,也沒說一個字。

“嘖。”王胖子似乎覺得無趣,又帶着點居高臨下的嫌惡,“明天就是你們三中那什麼‘覺醒日’了吧?還在這兒搬垃圾?要我說,像你這種……”他上下掃視林樾,喉頭滾出一聲含糊的咕噥,“……早點認命,找個力氣活幹幹才是正經。靈能?那是老爺們和天才玩的東西。”

巷子口灌進來一陣更猛烈的冷風,卷起地上的碎紙和塑料袋。林樾把外套拉鏈拉到頂,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那雙過於平靜的眼睛。他側身,從王胖子和門框之間的空隙擠了過去,動作靈活得與他的沉默有些不相稱。

王胖子被他肩膀不經意地撞了一下,踉蹌半步,剛要罵,人已經走進了店內慘白的光線裏。

“晦氣!”王胖子沖着林樾的背影啐了一口,縮回了溫暖的室內。

從便利店到灰鼠巷的住處,需要穿過三條街道,兩個永遠散發着古怪氣味的露天垃圾分揀站,和一座轟鳴不休、震得腳下地面微微發顫的舊式能量泵站。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懸浮摩托引擎的低嘯劃過夜空,帶來短暫的、不屬於這片區域的喧囂,旋即又陷入沉滯的昏暗。

這裏是清河市的西區邊緣,地圖上被標注爲“第七安全區-低靈感應附屬居住帶”,但住在這裏的人都叫它“鏽籠”。高聳的、鏽跡斑斑的舊時代管道如同巨獸的骨架橫亙在低矮的棚戶區上空,滴落着不知名的冷凝液。東區那些流光溢彩的塔樓尖頂,在這裏只能望見模糊的光暈,像是另一個世界海市蜃樓。

林樾走得很穩,腳步落在坑窪不平、覆蓋着薄冰的路面上,幾乎沒什麼聲音。他的思緒,和這冬夜一樣,是凝滯的,近乎空洞的。

明天。覺醒日。

這個詞在腦海中劃過,激不起半點漣漪。十八年,足夠讓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凍斃在這樣的寒夜裏。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異常”的。別的孩子五六歲時,或多或少會表現出對某種元素的親近,或力氣突然變大,或傷口愈合快些,最不濟也能讓檢測儀上的指針顫抖那麼一下。而他,林樾,每一次被帶到社區那台老舊的靈能親和度篩查儀前,結果都一模一樣——指針如同焊死在最左端的“無響應”刻度上,屏幕閃爍兩下,吐出千篇一律的評估單:“未檢測到穩定靈痕波動,建議定期復查。”

最初,社區的工作人員還會投來同情的目光,安慰年輕的撫養員(一個同樣沒什麼能力、早早憔悴的老婦人):“孩子還小,也許只是晚熟。”後來,復查變成了例行公事,目光裏的同情褪去,換上公事公辦的淡漠,甚至隱約的不耐。再後來,連例行公事都省了,他的檔案被打上“白板(待定)”的標籤,扔進了三中這個衆所周知的“沉澱池”。

穿越者的記憶?最初幾年,那些混亂的、屬於另一個和平世界的片段還會不時涌現,帶來撕裂般的錯位感和微弱的不甘。但在這個力量至上、危機四伏的世界,那點格格不入的記憶除了讓他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無用”外,毫無益處。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些記憶是否只是這具軀殼原主瀕死前劇烈的腦電波活動制造出的幻影,或是自己無法接受現實而生的癔症。

沒有系統,沒有老爺爺,沒有任何超乎常理的指引或饋贈。只有腦海裏一片亙古不變的、絕對的死寂。像一口被封死在凍土最深處的井,他呼喊過,探索過,最終只能收獲自己的回聲,和更深的、冰冷的虛無。

他曾花整整一年時間,利用一切能找到的、支離破碎的舊時代資料和街頭巷尾的傳言,試圖理解“靈能”和“覺醒”。結論是:這更像是一種天賦,一種與生俱來的、與世界底層規則共鳴的“烙印”。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後天努力或許能提升已覺醒者的強度,卻無法讓無中生有。

認命嗎?也許吧。但“認命”並不意味着麻木。那只是一種更深沉的、被冰封的靜止。所有激烈的情感——憤怒、委屈、渴望——都被鎖在堅冰之下,轉化爲維持每日呼吸、行走、應對瑣碎惡意所需的、最低限度的能量。活下去,成了唯一明確的本能。

拐進灰鼠巷,腐臭的氣味更濃了。巷子深處傳來打罵聲和哭喊,很快又低下去,變成壓抑的嗚咽。這裏每天上演着類似的戲碼,爲了一管營養膏,一個稍避風的角落,或者僅僅是一句口角。

林樾的住處在一棟牆皮剝落得像得了嚴重皮膚病的六層老樓頂層。樓梯間的感應燈早就壞了,他摸黑上樓,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引起輕微回響。掏出鑰匙,打開那扇薄鐵皮門,熟悉的、混合着黴味和舊金屬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房間狹小,一床一桌一椅,牆角堆着雜物和幾個空營養膏管子。桌上那盞老式蓄能燈是唯一的光源,光線昏黃,勉強驅散一角黑暗。

他脫下外套,掛在門後,動作有些遲緩。凍僵的手指不太靈活。桌上放着小半袋昨天剩下的合成面包,硬得像石頭。他拿起,慢慢啃着,目光落在對面斑駁脫落的牆皮上,沒有焦點。

明天過後,會怎樣?大概率是檢測儀再次沉默,然後在周遭或明或暗的嗤笑和議論中,拿到那張蓋着“無覺醒跡象”紅章的最終評定表。接着,要麼想辦法留在三中那爲數不多的、面向“無能力者”的普通文職預備班,要麼徹底離開,像王胖子說的,找個力氣活,或者更糟。

門被輕輕敲響,兩短一長,帶着點猶豫。

林樾吞咽下最後一口幹硬的面包,走過去開門。

門外是蘇曉。比他小兩歲,住在樓下,同樣在三中,同樣頂着“待觀察”的名頭,臉色常年蒼白,眼睛卻很大,此刻裏面盛滿了不安。

“林樾哥……”蘇曉的聲音壓得很低,迅速回頭看了眼昏暗的樓梯間,才閃身進來,反手關上門。他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用舊布裹着的小包。

“怎麼?”林樾退回桌邊。

蘇曉沒坐,把那個小包放在桌上,布料散開,露出裏面幾塊用透明薄膜裹着的、顏色深褐的膏塊。“高能營養塊,”他聲音更低了,幾乎像耳語,“我舅……從東區帶回來的,過期了幾天,但還能吃。你……你明天帶着。”

林樾看着那幾塊膏體。他知道這東西,黑市上偶爾流通,據說是從軍隊或研究院流出的邊角料,能量密度很高,價格不菲。過期品雖然便宜些,也不是蘇曉家能輕易拿出來的。他舅舅在東區做危險品清理,掙的是賣命錢。

“拿走。”林樾說,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冷淡,“我用不着。”

“林樾哥!”蘇曉急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你拿着!明天要站很久,還要……還要……”他咬住下唇,後面的話沒說出來。覺醒儀式不僅是檢測,對長期處於“白板”狀態的身體也是一種莫名的負荷,歷年都有體弱者在儀式現場暈倒的例子,那會成爲伴隨一生的笑柄。

“陳浩他們……”蘇曉換了話題,眼裏恐懼更深,“我今天回來時,看到他在巷子口,和幾個人……他們往樓上看了好幾眼。”陳浩,西區這一片混出點名頭的痞子,據說去年僥幸覺醒了D級的“皮膚硬化”,雖然是最低等,但對付普通人足夠了。他糾纏蘇曉有段時間了。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林樾打斷他,目光轉向蘇曉,“東西拿回去。明天,離我遠點。”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扔出來的冰坨。

蘇曉渾身一顫,睜大眼睛看着林樾。昏黃的燈光下,林樾的臉半明半暗,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那平靜比任何厲色呵斥都更讓人心頭發冷。

僵持了幾秒鍾,蘇曉的肩膀垮了下去。他默默地把舊布重新裹好營養塊,抱在懷裏,深深看了林樾一眼,那眼神裏有困惑,有受傷,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最終,他什麼也沒說,轉身拉開門,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樓梯口。

門關上,帶起的微風吹得蓄能燈的火焰劇烈晃動,牆上的影子張牙舞爪,旋即又恢復穩定。

房間重新被寂靜吞沒。遠處,能量泵站規律性的轟鳴透過牆壁傳來,沉悶而厚重,像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

林樾在椅子上坐下,閉上眼。

意識沉入那片熟悉的、無邊的黑暗與死寂。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也沒有任何回應。這裏是他唯一能完全脫離“鏽籠”、脫離“三中”、脫離“林樾”這個身份的地方,盡管它同樣荒蕪。

十八年了。

他“坐”在這片意識的虛空中,如同坐在那口被封凍的井底。沒有試圖呼喊或探索,只是“待”着。極致的寂靜中,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幾個小時。

忽然——

一絲極其微弱、微弱到幾乎以爲是錯覺的……“蠕動感”,從黑暗的最深處傳來。

不是聲音,不是畫面,更像是一種源於本能感知的、最原始的“動靜”。如同冰封億萬年的凍土底層,有什麼東西,極其輕微地,收縮了一下。

林樾的呼吸在現實中的身體裏,微不可察地停滯了半拍。

但當他凝聚全部意識去捕捉時,那裏又只剩下亙古的死寂。仿佛剛才那一閃而逝的感覺,只是長期處於極端寂靜環境下產生的幻聽、幻觸。

是錯覺嗎?

他緩緩睜開眼。蓄能燈的光暈在視野裏留下殘影。桌上,面包的碎屑還在。牆外,泵站的轟鳴依舊。寒冷穿透薄薄的門板,滲入房間每一個角落。

一切如常。

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覺醒儀式會如期舉行。他依然會是那個站在檢測儀前,讓指針停留在冰點的林樾。

他起身,走到床邊,和衣躺下。冰冷的被褥無法提供多少暖意。

黑暗中,他睜着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輪廓。那一點轉瞬即逝的、來自意識最深處的異樣感,像一顆投入古井的微小石子,雖然未曾激起漣漪,卻確確實實,打破了某種維持了十八年的、絕對靜止的狀態。

很輕微。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存在過。

夜還很長。寒氣在凝聚。東區塔樓的光暈,在污濁的雲層後,冷漠地閃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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