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賈母正與兒媳孫女閒話。王熙鳳在一旁逗趣,端的是一派天倫和樂之景。
賈母斜倚在軟榻上,瞧着孫媳與姐妹們拌嘴逗趣,皺紋裏漾開慈祥的笑意。
"老祖宗,宮裏頭來天使傳旨了,請您做準備。"一個穿水紅掐牙襖子、柳綠撒花褲的十來歲小丫鬟碎步進來稟報。
賈母心頭突地一跳——榮國府多少年沒接過聖旨了。莫不是元春丫頭......她忙顫聲吩咐大開正門、設香案迎旨。
待戴權踏進榮禧堂時,賈家衆人早已烏泱泱跪了滿院。
"勞動戴老公公了。"賈政躬身作揖。
"賈員外郎多禮了。"戴權笑眼掃過賈赦,"賈將軍教子有成啊。"
賈母聞言慌得直拍扶手:"孽障!還不把璉兒逮回來問問闖了什麼禍事!"
"老夫人莫急,這是天大的喜訊。"戴權抖開明黃絹帛,"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榮國府賈銜晉一等子爵,授正三品指揮使..."
聖旨念罷,滿院人臉上一時精彩紛呈。
探春幾個姑娘暗暗交換眼色——竟不知大老爺膝下還有個叫賈銜的公子。
賈赦心裏早炸開了煙花。這孽障竟掙了個超品爵位回來,眼下滿府除了老太太,誰還能壓他一頭?看那個假道學的老二還有臉占着榮禧堂!
果然賈政鐵青着臉喝問:"賈銜何時投的軍?"
賈赦鼻孔裏哼了一聲,袖中滑出個荷包塞給戴權:"老公公賞臉用杯水酒?"那荷包輕飄飄的,必是銀票無疑。戴權會意一笑:"咱家還要去復命。"臨行又壓低聲音:"貴公子可是入了那位爺的青眼。"
望着太監遠去的背影,賈赦越想越痛快。兒子這般出息,何愁不能慢慢奪回家業?轉念又嫌賈銜現居的院子太寒酸:"老太太,銜兒如今是子爵大人,再住那小院不妥當罷?"
“鳳丫頭,去東院給他收拾一套院子。”賈母心緒復雜,她何嚐不盼着寶玉能有出息,可也清楚這孫兒是什麼脾性。
賈家出了有本事的年輕人原本是喜事,能爲門楣增光添彩,可她私心更願這人是二房的。她只怕長房勢大,委屈了寶玉,卻又盼着家族重現往日榮光。這般矛盾的心思,攪得她心頭難安。
榮慶堂裏,聞訊趕來的薛家母女笑盈盈道喜:“老太太大喜,府上又添了位有出息的公子!”
“姨太太說笑了,小孩子家哪有什麼能耐,不過是托賴祖上福澤罷了。”賈母這話,連自己聽着都顯蒼白。
薛姨媽暗想:縱有榮國公的情面在,朝廷也不可能平白封個一等子爵。這名器豈是輕易予人的?待賈銜回京,定要瞧瞧這少年郎——能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掙下功名,不知是何等人物。
薛寶釵卻對這位不受重視的庶子生出好奇。一個能跳出賈府桎梏另闖天地的少年,該是何等風采?
三春姐妹面面相覷,對這位三哥哥全無印象。她們竟不知榮國府還藏着個庶出的三爺。
林黛玉冷眼瞧着,心知這位三哥哥往日定遭冷落。她來賈府這些年,從未見這位兄長參與過任何事務。如今他有了出息,榮國府再想沾光,怕是難如登天。
東院石桌旁,炒豆正托腮出神,忽被闖進來的小吉祥打斷。圓臉丫頭喘着氣道:“你、你家三爺……封爵了!一等子爵!”
炒豆霎時呆住,淚珠子突然斷了線似的往下砸,竟孩子般坐在地上嚎啕起來。小吉祥慌得推她:“你可別嚇人啊!”
三爺離家大半載,炒豆在家受盡欺凌。人人都能支使她幹這幹那,稍有不順就遭打罵挨餓。
自從跟着三爺,雖說吃穿不濟,可到底有人護着。明知跟着三爺沒甚前程,她卻心甘情願——終究三爺待她好。
自打三爺離家,再無人護着她。各房丫鬟都來使喚,做得不好就得挨打,半年來飢飽不定。不過八歲的小丫頭,怎能受得住這般搓磨?半年光景,小臉都瘦脫了形。
此刻聽聞三爺得了爵位,滿腹委屈頓時化作淚水。
"當……當真?小吉祥,你可別哄我。"炒豆仍不敢相信三爺獲封爵位。
"唬你作甚?於我有什麼好處?聖旨都下來了,往後出息了可別忘了老朋友。"小吉祥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兩個三爺都不得寵,他們的侍女自然走得近。兩人受了委屈時常在一處抱團取暖,互相傾訴。
"放心,等我發達了必定關照你。我可是三爺跟前第一得力的大丫鬟。"炒豆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激動得鼻涕泡都冒了出來。
小吉祥瞧着炒豆這副模樣,忍不住撇嘴,心裏卻只有羨慕沒有嫉恨。
王熙鳳夜裏回屋,對賈璉道:"你這兄弟是個有本事的。不聲不響竟做出這等事業。往後咱們該多親近。"
"不過是個庶子,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賈璉不屑一顧。
"庶子又如何?如今是一等子爵超品,府裏老太太的誥命都比不上。"王熙鳳又道,"你若還是這副嘴臉,遲早要吃虧。如今連老爺、老太太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我就不信,上有老爺老太太鎮着,他個庶子還能翻天不成?"賈璉冷笑。
"不聽勸便罷,日後吃了虧可別怨我。"王熙鳳無奈。她知道忽然被個不起眼的庶弟壓了一頭,任誰都難以咽下這口氣。
東院裏,賈赦在房裏來回踱步。邢夫人 ** 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賈存周!待我兒歸來,還有何顏面賴在榮喜堂?”
賈赦轉身對邢夫人厲聲呵斥:“還杵着作甚?速去與鳳丫頭給銜哥兒收拾院子。該打點的物件、該添置的人手,即刻備齊。先前只派個小丫頭伺候,成何體統!”
邢夫人渾身一顫,忙不迭出門尋王熙鳳去了。她深知賈赦混賬性子,若真惹惱了他,自己絕無好果子吃。
榮慶堂內,衆人散去後,賈母獨留賈政與王夫人。
“銜哥兒在府裏過的什麼日子,你們心知肚明。只怕這孩子對賈家心存怨懟。”賈母憂心忡忡。
王夫人寬慰道:“這般處境長大的孩子,性子冷些也是常理。可他終究姓賈,損了賈家於他有何益處?”
“老身半截入土的人,怕他作甚?量他也不敢對我放肆,否則一紙狀告他忤逆不孝!只是憂心我的寶玉受了委屈。”賈母捏着帕子嘆氣。
“賈家不僅是咱們的賈家,也是他的賈家,這道理他應當明白。老身只怕他心養大了……”賈母又添一句。
賈政沉吟道:“那孩子我曾遠觀幾回,不像狂妄之人。嫡庶尊卑的規矩,想來他是懂的。”
“但願如此。”賈母疲憊地合眼。她深知自己百年之後,偌 ** 國府再無人能轄制賈銜,這番憂慮倒非無因。
她卻忘了,按律賈璉才是榮國府承襲之人。待她逝後,賈政與寶玉皆需遷出——兄弟依附兄長尚且說得通,豈有叔父托庇侄兒的道理?
邊關轅門外,賈銜接罷聖旨,辭別軍中同袍,率衆縱馬直奔神京。
東直門外塵土漫卷,百餘鐵騎擁着一名玄甲小將疾馳而來。那人面如冠玉,眸似寒星,正是奉召回京的賈銜。
這一百親衛皆是舊部。因賈銜受封一等子爵,按制可攜百名親兵。邊關主將柳三成順水推舟,將他原先的百人隊盡數撥爲親衛。
夕陽映照下,神京東直門的輪廓漸漸清晰。賈銜勒馬駐足,指尖微微發顫。半年漂泊,如今終是功成返鄉。他眯起眼,似要望穿那高牆深院——那總蜷在廚房角落的瘦小身影,此刻可還安好?灶台上的燙傷可曾愈合?嬤嬤們的荊條是否又添新痕?
掌心殘留着炒豆臨別塞來的半塊桃酥。那小丫頭總這般執拗,去年隆冬爲給他討碗羊肉湯,生生在雪地裏跪了半宿。油紙包裏的肉片永遠完整,她自己卻連湯渣都咽得小心翼翼。賈銜攥緊繮繩,指節泛白。三品武將的綬帶在風中翻飛,他對着虛空輕聲道:"且等着,三爺的補服總能給你掙個誥命。"
玄武門前金甲衛的橫刀寒光晃眼,賈銜斂了神色。此刻還需往乾清宮走一遭,天子跟前卸了甲,方能真正歸家。
御案後隆興帝指尖一頓。階下男子玄甲未卸,眉宇間凝着沙場淬煉出的鋒銳,倒比六部那些圓滑老臣更似廟堂梁柱。"賈卿且坐。" ** 隨手擲下的恩典,惹得戴權慌忙搬來紫檀交椅。
賈銜只敢虛搭椅邊,腰背挺得比殿柱還直。他清楚得很,這金鑾殿上的每一句對答,都是要計入起居注的。當聖問及陣前連破七營的傳聞時,他忽將目光投向殿外四丈高的銅鼎:"請容臣僭越。"
鼎耳被生生扳斷的悶響驚飛檐上脊獸。隆興帝撫掌大笑時,賈銜正拭去掌心銅鏽——那丫頭若在此處,定又要紅了眼眶偷偷給他塞傷藥。
乾清宮門前矗立着兩尊千斤石獅。賈銜邁步至石獅旁站定。
隆興帝暗自思忖:莫非他想舉起石獅?這絕無可能!
"微臣獻醜了。"話音未落,賈銜已扣住石獅底座。但聽一聲"起!",沉重的石獅竟應聲離地。
這千斤石獅對修成煉體術一層的賈銜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在隆興帝、戴權及一衆侍從驚愕的目光中,賈銜托舉着石獅繞行一周,穩穩放回原位。
"古人果然不曾欺我!"隆興帝喃喃低語,繼而龍顏大悅——得此悍將相助,大業何愁不成?
"好!好!好!"隆興帝連聲贊嘆。
"賈愛卿真乃霸王再世,此朕之福,更是社稷之幸。"皇帝又道,"愛卿有何心願,朕必定成全。"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此乃臣分內之事,不敢有所求。"賈銜從容應答。
隆興帝聞言笑意更濃,對這位臣子越發賞識。
"愛卿舟車勞頓,且先回府休整數日。官職任命,朕自有安排。"皇帝和顏悅色道。
"臣叩謝隆恩。"賈銜躬身行禮。
出得宮門,賈銜率親衛直奔榮國府而去。
榮寧街上早有家仆飛報賈銜歸期。此刻榮國府正門大開,賈赦、賈政領着賈寶玉、賈璉,連寧國府的賈珍等人俱在門前列隊相迎。
忽見遠處煙塵滾滾,百餘鐵騎如雷奔至。當先一員玄甲小將威儀赫赫,雖只率百騎,卻勝似千軍萬馬。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哪曾見過這等陣仗?個個腿腳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行至府前,小將勒住戰馬,舉手示意。身後騎兵即刻整齊停駐,精湛騎術引得圍觀百姓連連喝彩。
賈銜翻身下馬,向賈赦行禮道:"父親大人恕罪,兒子回來了。"無論如何,這具身軀終究是賈赦骨血。在這孝道至上的世道裏,除非萬不得已,賈銜斷不願背負不孝之名。
賈赦興奮地上前拉住賈銜。"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必拘禮,先去洗漱更衣,再去拜見老太太。"賈璉在一旁暗自冷笑,心想這十幾年對小院不聞不問,此刻倒演起父子情深。
賈銜徑直道:"請父親安置我的親兵。"說罷就要往舊居方向走。
賈政聞言沉下臉色,賈珍等人也面露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