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太,節哀。”每個人來的人都穿着肅穆的黑白相間的衣服,手中捧着一束花,朝着她點頭示意。
蘇梨只是看着周圍,瞧着黑白肅穆的靈堂,來吊唁的衆人,以及擺在了靈堂中央的黑白遺照,沒有說話,只是依舊有些恍惚。
照片上的這張照片還是霍謝山和她結婚時候拍的照片截取出來的,是他們的結婚照,也是霍謝山的遺照,照片上的霍謝山,清貴冷俊,一雙狹長的陰翳的眸子,瞳色又濃又黑,他似乎是在專注的看着拍照時候的鏡頭,又似乎是此刻從照片中穿透出來看向她。
蘇梨偶爾還能從周圍的人投注來的目光中感覺到,羨慕,嫉妒,竊竊私語說着她有多好命,運氣多好,爲什麼總是能這麼幸運,聽着這些人的話,蘇梨垂下眸子。
她出生體弱,患有先天性的心髒病,醫生說如果不在二十五歲之前換到合適的心髒的話,她存活幾率很小,如果是出生在尋常的人家,她出生就死了,但是她運氣好,出生在蘇家,蘇家是豪門並不缺錢,從小到大她都被精心養護着,四處爲她尋找合適的心髒源,被金錢堆砌吊着命,被養的嬌氣。
彼時霍謝山呢,貧窮,狼狽,無助,被迫在地下黑拳館中打黑拳,以命相博,像畜生一樣廝殺搏鬥,以博得看台上的看客們的歡呼和錢財,霍謝山就那時候被她看中買回來的,那時候的她對霍謝山沒什麼印象,只記得霍謝山在她身邊待了很久,尋常人早就忍受不了她的壞脾氣了,可霍謝山大概是很缺錢,比尋常人更能忍受她的壞脾氣,什麼都能忍。
再後來海城的頂級豪門霍家來尋親,尋找霍家流失在外多年的小少爺,這麼一找,就找到了霍謝山的身上,孤苦無依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海城頂級豪門霍家的少爺,霍家的未來繼承人,霍家心疼自己這個孩子,便派人調查了一下霍謝山這些年的經歷,不調查不要緊,這一調查直接怒了。
蘇家這些年將霍謝山當成傭人使喚,隨意折辱,讓他在蘇梨那裏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委屈,甚至還被迫給蘇梨輸過幾次血。
蘇家直接得罪狠了霍家,之後蘇家順理成章的破產了,整個鹽城的人也都老實了,得罪欺辱過霍謝山的膽戰心驚,生怕會被一起清算,其餘的人也都不敢跟蘇家沾上任何關系,對蘇家退避三舍,落井下石,以借此和海城的霍家搭上關系,所有人都覺得蘇家沒救了,要完蛋了。
她與霍謝山身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從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隕落下來,家族破產,四面楚歌,往日仰望奉承她的人都能出現在她面前奚落嘲諷她,狼狽不堪。
而霍謝山春風得意,是海城頂級豪門的繼承人,是衆人忌憚想要攀附的權貴,只接手霍家不過兩年,就讓霍家身價翻了數倍,水漲船高,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跟他搭上關系。
霍謝山卻在這時候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要求她嫁給他。
她的病需要錢,她不想死,於是她就那麼嫁給了霍謝山,大概是霍謝山只是想羞辱報復她,他們沒有婚禮,沒有賓客,只簡單的打了一張結婚證,就成了夫妻,她住進了霍家。
昔日的蘇家大小姐成了霍謝山豢養在家中的一只金絲雀,供他把玩羞辱,只能忍着受着,在霍家的日子裏霍謝山對她極盡冷淡,二人之間的夫妻生活也少的可憐,霍謝山看向她的眼神永遠都是陰鬱的,瞧着又凶又冷,恨的仿佛要把她吃了一般,她對霍謝山也同樣沒有好臉色,她怕霍謝山,也怨霍謝山,每每對上霍謝山的時候,她總是話中帶着譏諷,沒有一句好話。
明明霍謝山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往日了,有無數種方法能讓她生不如死,他卻依舊沉默,接受,忍讓。
海城的人都在猜着她會被霍謝山報復挫磨成什麼模樣,能堅持幾年,也或許還沒來得及讓霍謝山報復盡興,她就因爲逐年惡化的心髒病死了。
結果誰都沒想到,霍謝山死了,英年早逝,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帶走了他的性命,更巧的是就在霍謝山車禍的前一晚,她正在接受一場換心的手術,她等到了合適的心源。
於是手術結束,一睜開眼睛,她不僅是獲得了一顆完全健康屬於她的心髒,獲得了全新的生命,還得到了自由與從霍謝山這裏繼承來的讓人乍舌的遺產。
任誰都會覺得,她很幸運。
她也該開心。
蘇梨擠出一抹笑容,是啊,她該開心。
“霍夫人,這是霍總名下的所有資產,您過目看看……”霍謝山的助理來到了蘇梨的身邊,手中是一堆厚厚的文件,都是霍謝山的遺產,現在要交接給她。
“嗯,我知道了。”蘇梨點點頭,卻並沒有着急第一時間把東西給接過來,她看了一圈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傍晚了,來吊唁的人都走了,諾大的靈堂只剩下了她,靈堂正中央的那張遺照半邊陷入了黑暗中,照片上的霍謝山那雙眸眼好像也活了過來,帶着陰溼詭譎的感覺,黏着在她的身上,好像無處不在。
蘇梨有些恍惚,垂下眸子,看向擺在靈堂正中堂的停靈的棺木,霍謝山躺在裏面,安安靜靜的,身體已經被擦拭幹淨,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伸手,蘇梨摸了摸霍謝山的臉,冷,硬,蒼白,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屍斑攀上肌膚,他確實是已經不在了。
再然後,蘇梨發現了不對勁,現在的霍謝山太瘦了,往下扯了扯衣服,蘇梨便瞧見了霍謝山的身子模樣,蒼白的肌膚緊貼着骨頭,瘦的衣服都快掛不住了,就像是被人苛待很長時間吃不飽飯,體重幾乎要瘦到接近她了,而再往下……
“夫人!”一旁的助理急了,連忙上前阻攔,臉上帶着慌張。
但蘇梨還是看見了,霍謝山的胸膛上有一道手術創口,創口縫針處還有暗色的血漬,那是心髒的位置,像是曾經有人從他的胸膛裏取走了什麼。
咚咚咚……
心髒劇烈的跳動聲一下接着一下,蘇梨唇瓣咬的發白,瞬間便明白了。
霍謝山這個瘋子把自己的心髒給了她。
“告訴我,怎麼回事。”蘇梨回頭看向了身後的助理。
“霍總……霍總的車禍不是意外,是……是他自己……”助理蒼白着臉色最終開口。
……
“夫人,這裏霍總交待我,在他葬禮後,就弄出一場意外,一把火燒了這裏。”助理開口領着蘇梨來到了一座房子前。
屋子防護嚴密,設有密碼鎖,沒有密碼是進不去的。
試了好幾次密碼,最後試了試自己的生日,滴的一聲密碼解鎖,門開了。
屋子裏昏暗一絲光也沒有,甚至連一扇窗戶都沒有安裝,像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牢籠,蘇梨摸索着打開了燈。
燈開瞬間,映入眼簾的是貼了整面牆壁的照片,密密麻麻,一張堆疊着一張,照片上的人臉上的神態或嬌憨,或嗔怒,一顰一笑皆被記錄了下來,只是每一張照片的角度都看起來有些詭異,像是某個人藏着在陰暗處窺視拍下的,帶着陰溼黏稠的愛意,透過照片滿溢出來。
蘇梨的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手指蜷縮。
這滿牆照片上的主角都是她。
牆上的任意一張照片撕扯下來,都能看見背面用着古怪扭曲密密麻麻的字眼寫着。
梨梨,梨梨,梨梨……
字跡堆疊在一起,像是某個人常常在獨自一人的時候神經質的念着這個名字,無意識的撰寫下來。
沙發上,床上,地上都放着她的物品,襯衣,發夾,耳飾,一張隨手寫下來的草稿畫等等,像是築巢一般的盤在一起。
而另一面牆則鑲嵌着滿牆的監視器,監視器所監控拍攝的地方正是她平時起居生活的地方,旁邊還有二十四小時監控着她心跳的監護儀器。
還有許許多多曾經她沒有細想的東西。
蘇梨渾身上下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霍謝山一直都在注視着她。
屋子裏面陳設的一切,仿佛是藏着主人見不得光的陰暗面,又好像是刻意的沒有銷毀,就放在這裏,等着被人發現。
就仿佛死去的霍謝山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撕下了那張衣冠楚楚的外皮,將清貴儒雅的貴公子形象丟一邊,他雙眸陰翳,黏稠,病態注視着她。
瞧,梨梨,我就是這麼惡劣不堪,扭曲病態,我是一只在陰暗處窺視你已久的瘋狗,涎液滿地,驚恐嗎,害怕嗎,厭惡嗎?想要逃離嗎?
心髒在劇烈跳動,昭示着存在感,仿佛那只暗中窺視她的瘋狗化作鬼祟此刻就貼着她的耳畔,輕聲說道。
“可惜,晚了,梨梨。”
“瞧,現在我們密不可分,你永遠也擺脫不了我。”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