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哄睡了小樹,許韞卻死活睡不着。
因爲平寧的一句話,她失眠了。
一邊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邊披上外套摸到客廳找酒喝。
她披頭散發,面色慘白,和正摸黑上樓的蔣書迎面碰上,蔣書被嚇得後退半步,險些從樓梯上跌落。
“大姐,你不用給我省電費。”
蔣書定了定神,轉身去開燈。
許韞立刻反擊,“蘭·庭的電費是我交的!”
壁燈亮起,她補充道:“物業費也是。”
蔣書敷衍點頭,抬腳上樓,去看已經睡下的大小姐。
再下樓的時候,看到許韞窩在沙發裏獨酌。
蔣書仍用那種很欠的語氣,“唷,心情不好?跟哥說說怎麼個事兒?”
走近了,才看見許韞開的是他酒櫃裏2010年的羅曼尼康帝,立刻臥槽一聲,
“什麼愁需要這麼貴的酒澆?”
許韞喝人家的嘴短,嬉皮笑臉邀請:“一起來點兒?”
蔣書仰頭躺在沙發裏,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倒上酒,兩人碰杯,蔣書喝了一口,聽許韞冷不丁地開口,“你們晚飯在雲霄路3號吃的?”
蔣書點頭,“欣榮記的廚子在家裏做的,他還是不大習慣在外面吃飯。”
許韞蜷在沙發上,下腹又傳來隱痛,她夠着身子去拿煙,分了蔣書一根,點燃。
燈光靜謐,煙霧嫋嫋,尼古丁的味道令人鎮定。
蔣書好久沒有這麼認真地端詳過她。
許韞面帶倦色,膚色有種病態的白,他皺眉,“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嗯,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許韞語氣頓了頓,話到嘴邊還是停住了,“明天周六,我準備去醫院看看。”
蔣書掏出手機,“我給你約喬院長吧。”
她面帶嗔怒,“幾點了都!”
許韞撣了撣煙灰,心不在焉道:“沒事兒,估計就是個貧血,我去醫院開點藥就行。”
蔣書看了眼手機,已經過了零點,“行吧,明天檢查結果發給我。”
許韞嗯嗯啊啊地敷衍。
蔣書不會在許韞在家的時候留宿蘭·庭,小酌了一點,便回了自己的住處。
剩許韞一個人,越喝越精神,想起明天白天還要去看醫生,晚上還要陪平寧參加慈善晚宴,硬是逼着自己入眠。
結果就是睡眠質量奇差,夢裏盡是些光怪陸離兵荒馬亂的劇情。
帶着黑眼圈趕大早去醫院掛號,許韞花重金掛了專家門診,推門進去,竟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醫生坐在那兒。
許韞退出去又看了一眼門外,電子屏顯示:主任醫師,周玉山。
她試探開口,“周主任?”
埋頭病歷的周玉山抬起頭,氣質溫潤,露出一個令人十分信賴的沉穩笑容,
“是我,請進。”
許韞將上次的檢查結果和報告一並遞給面前的周醫生,眼看着他從一進門時候的面帶微笑變化爲表情逐漸凝重。
“要盡快手術。現在手術還能保住子宮和健側卵巢。”
周玉山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病人,病態白皙,氣質疏冷,對話時語調不疾不徐,用他們科室年輕實習生的話說就是:有一種淡淡的死感。
“做了手術還會再復發嗎?”
許韞的問題一針見血,很可惜,從嚴謹的態度,他給不出確定的答案。
她的情況保守來看,即便是做了手術,也只剩三五年的時間。
若是期間腫瘤有遠處轉移…幾個月就能奪走一條鮮活生命。
周玉山輕嘆口氣,“先確定手術時間吧,越早越好。”
許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近期工作安排,配合道:“好,下周就可以,手術是您做嗎?”
周玉山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你想要選心儀的主刀醫生也可以,畢竟事關重大,尊重患者意願。”
普通患者更信賴稍年長些的醫生,他可以理解,畢竟期刊發表數量和臨床經驗沒辦法通過他這張看起來年輕的臉外化。
許韞擺擺手,“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單純跟您確認一下是否是您做手術。”
周玉山點點頭,“你沒有異議的話。”
許韞跟他互加了微信,待確定具體的手術排期。
周玉山愈發覺得這個病患鎮定的有些離譜。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像個牙醫,正在和患者商量下周拔哪顆牙。
從周玉山的辦公室出來,許韞便給宋主任打去電話,這一手術,起碼要請三個月的假,手頭也還有工作要交接。
宋主任在電話裏安慰道:“夏夢下周休完產假復工,正好接手你的工作,你專心養病,照顧好自己身體。”
許韞覺得有些鼻酸,她從實習生時期,就在老宋手底下幹活,初出茅廬的時候也給他捅過不少簍子。
如今終於在工作上遊刃有餘,身體又亮了紅燈。
不光枉費領導培養,自己也覺得憋着一口氣。
回想她的人生,前半生任性恣肆,受盡寵愛,連平寧那樣的高嶺之花也摘得。
現在卻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一不小心,小命可能也會丟掉。
剛出醫院,又是細雨綿綿,她輕嘆口氣,呆立在檐下看雨。
正值午休的周玉山從另一側回廊遠遠便看見了她。
許韞身材高挑,人群中很容易被一眼發現。隔着雨幕,周玉山見她面上終於露出一絲憂色。
從醫多年,總覺得自己已經鍛造出了鐵石心腸,但看到這樣的患者還是會心底泛起漣漪。
他想,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