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子像上了發條,平靜地滑向第七天。

這七天裏,有同事打電話問起他的情況。

“只是聽說你離職了,至於原因,主管並沒有透露。”

李默都用各種借口敷衍了過去。而蘇芮那邊,沒有告別,也沒有她的任何音訊。就好像他從未在蘇芮的世界裏留下過痕跡。

清晨的風帶着一點涼意,撲面而來,灌入他因呼吸而微微張開的嘴唇。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那場習慣性的、關於“忘記”的自我告誡。

然而,什麼都沒有。

沒有預想中需要刻意壓制的失落,沒有那個名字下意識跳出來又被強行按回去的搏鬥痕跡。腦海裏是靜的,像雨後的天空,只剩下一片被洗淨的、遼闊的空白。

原來,徹底放下一個人,並不是一場需要咬牙堅持的漫長戰役。

而是從某一個瞬間開始——你徹底忘記了,你需要去放下她這件事。

“一、二、三、四……”他默數着自己的步伐,如同以往每一個清晨。第十二步落下時,分毫不差,正停在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向左,而是轉向了右邊。

一輛黑色公務車靜默地停在街邊,像早已等候多時。李默沒有猶豫,拉開車門,躬身入內。

窗外的城市以它慣常的、略顯灰蒙蒙的色調向後掠去。李默坐在黑色公務車的後座,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膝蓋。他早已習慣了現在這種規律甚至有些平淡的生活,遠離了那些國際政要雲集的場合和空氣裏都緊繃着弦的日夜。

但那一紙調令,將他從日常的軌道裏猛地拽了出來。

沒有明確事由,只有緊急召見的命令和來接他的車。級別很高。

車輛駛入一個守衛森嚴的院落,經過數道核查,最終停下。他被引薦進入一間裝修簡潔卻透露出不容置疑權威的辦公室。一位表情嚴肅的中年官員接待了他,話語官方而謹慎。在確認了李默的身份後,卻又將他領進了另一間辦公室,在這裏,他終於見到了那個約見他的人。

這間屋子冷氣開得太足,李默的後頸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他對面的男人——名片上印着“國家航天局特殊項目辦公室主任趙啓明”——正用一根修長的手指緩慢推過一份文件,紙張與紅木桌面摩擦發出絲綢般的輕響。

“開普勒4878b。”趙啓明說,每個音節都像經過精密測量,“我們需要你加入。”

窗外的城市在八月蒸騰,而這裏的時間仿佛被凍結在某種無菌的琥珀之中。李默注意到對方西裝領口一絲不苟的縫線,以及自己牛仔褲膝頭那個微不足道的磨損。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最高學歷止步於二本院校的夜大函授,唯一的異常是臥室陽台那台二手天文望遠鏡,和整整十年未曾間斷的觀測筆記。

李默心下一驚。“爲什麼是我?”問題脫口而出,帶着他自己都嫌棄的幹澀。望遠鏡看到的星光抵達視網膜時已經旅行了數百年,而此刻這句疑問在空調淨化的空氣裏只飄行了零點七秒,就被無聲地吸收。

趙啓明微笑。那不是一種表情,更像精密計算後的肌肉調動。“有些答案,”他說,目光平靜如深空,“會在恰當的時空坐標自行顯現。”他合上文件夾,動作輕得沒有驚動一絲空氣。“人員尚未集結完畢。在這期間,政府將承擔你的一切開銷。請保持待命狀態。”(本文爲架空性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沒有批判性質內容,采用真實國家名純屬爲表現張力,審核大大求放過。)

沒有握手。門在李默身後合攏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長得荒謬的走廊裏,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渺小的倒影,像是某個巨大星系中一顆誤入的塵埃。

他走進盛夏午後洶涌的熱浪中,地鐵口的風裹挾着尾氣的混合氣味。某個記憶的碎片卻突然刺破時空——五年前奧地利的那個深夜,那個他無意間觸碰到的秘密文件....開普勒4878b!

此刻,汽車的轟鳴聲中,李默突然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栗——不是來自空調的餘溫,而是某種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可能性正緩緩展開它漆黑的羽翼。他們找的不是現在的他。

他們找的是五年前那個偶然觸碰了秘密的夜晚。而那個夜晚,或許根本就不是偶然。

就在李默正要繼續想下去時,那股被窺視的感覺又悄然爬上脊背。他下意識地回頭,只見一個穿着剪裁合體灰色西裝、身形矯健的年輕人快步走來,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既不失禮貌又透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李先生,請留步。”年輕人的聲音平和,卻清晰地穿透了街市的嘈雜,“趙主任擔心初次見面,許多事宜交代得不夠周全,特意讓我來請您共進晚餐,以便進一步溝通。車就在那邊。”他側身,手勢優雅地引向路邊一輛看似低調,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不凡的黑色轎車。

聽到“趙主任”三個字,李默心中那根弦又被撥動了。他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

所謂的“進一步溝通”在車上並未發生。年輕人更像一個沉默的向導,只是確保他舒適地抵達了目的地——一家隱匿在舊使館區綠蔭深處的頂級會所,門臉低調,若非有人引領,尋常人根本無從尋覓。

接下來的事情,如同一場被精心編排的戲劇。

首先是他這一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行頭。年輕人並未多言,只是將他帶入會所旁一家看似不起眼,實則內有乾坤的定制沙龍。一位眼神犀利、操着意大利口英語的老裁縫和他的助手們,如同手術團隊般精準地圍住了李默。尺寸在輕聲細語和軟尺的滑動間被記錄,面料冊像魔法書一樣被翻開,閃爍着昂貴的光澤。不到一小時,一套仿佛爲他天生打造的晚禮服已然加身,柔軟的羊絨面料貼合着他的肩膀,筆挺的褲線如刀鋒般銳利。他看着鏡中的自己,那個數據標注員的影子似乎被這套衣服徹底封印,另一個陌生而矜貴的形象浮現出來。

步入預定的餐廳包廂前,經過酒店前台時,一個小小的“意外”發生了。一個顯然是暴發戶模樣、嗓門洪亮的男人正在爲難前台經理,似乎是因爲預定問題而大發雷霆,言語粗鄙,引得周圍人側目。當李默在那位年輕向導的陪伴下走近時,那男人恰好轉頭,目光掃過李默,似乎想遷怒於這個“看起來好惹”的陌生人。

然而,他身邊的年輕人只是微微上前半步,並未說話,只是用一種冷冽而平靜的目光看了那男人一眼。前台經理則立刻拋下了那暴發戶,幾乎是小跑着迎向李默的向導,畢恭畢敬地低語:“一切已爲您和您的客人準備妥當。”那暴發戶瞬間愣住,臉上的怒氣僵住,轉爲驚疑不定,他打量了一下李默身上的行頭和旁邊那位氣質不凡的年輕人,氣焰頃刻消散,訕訕地退到了一邊,目送着他們無聲地穿過大堂,走向那扇通往真正核心區域的門。一種難以言喻的、建立在巨大權力和資源差距之上的“爽快感”,如同電流般悄然掠過李默的心頭。他並未說話,但世界已爲他讓路。

包廂極盡奢華卻又不失格調,餐桌上擺放着李默只在雜志上見過的餐具和水晶杯。趙啓明並未在場,只有那位年輕人陪同用餐。菜肴精致得像藝術品,每一道都配有簡練而專業的介紹。李默沉默地享受着這一切,他知道,這並非單純的款待,而是一種無聲的展示,一種讓他初步體驗即將踏入的世界的“預演”。

晚餐臨近尾聲,年輕人輕聲開口:“李先生,趙主任希望您能稍作休息,之後或許還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想見見您。請隨我來。”

他被引至一個私密的電梯,直達會所的頂層。電梯門悄然滑開,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中宴會廳。巨大的弧形玻璃幕牆外,是璀璨無邊的城市夜景,如同倒懸的星河。廳內,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流淌着低沉的爵士樂。男人們西裝革履,氣質非凡;女人們裙裾翩躚,珠光寶氣。這裏每一個人似乎都攜帶着一個強大的能量場,他們低聲交談,笑容得體,目光銳利,這是一個李默從未接觸過的、屬於真正頂層的世界。那位年輕人將他引入此處後,便微微躬身,悄無聲息地退入了人群。

李默站在原地,手中被侍者適時地遞來一杯香檳。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意外投入銀河的塵埃。

就在這時,一位身着夜空藍色長裙的女子,正緩緩從旋梯上走下。裙擺如流動的星河,勾勒出她修長而優雅的身形。她的面容並非那種具有侵略性的美豔,而是帶着一種冷冽的精致和智慧的深邃,仿佛古希臘的雕塑被注入了生命。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掌控感,最終,落在了略顯孤零零站在那裏的李默身上。

她沒有絲毫的驚訝或遲疑,徑直向他走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晰而從容,所過之處,人們自然地爲她讓開道路,並投以尊敬或討好的目光。

她在李默面前站定,一股清冷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雪鬆氣息的香水味悄然彌漫。她伸出手。

“李默先生?”她的聲音清澈而冷靜,如同冰晶碰撞,“我是謝知微。開普勒4878b項目,未來的首席架構師。我們一直在等你。”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足以令周遭星光都失色的笑意。“歡迎來到,真實宇宙的邊緣。”

李默握上那只手,觸感微涼卻有力。他強迫自己迎上對方的目光,那雙眼眸深邃,像把觀測了無數光年的望遠鏡片嵌了進去,能輕易洞穿人心底那點微不足道的秘密。謝知微,這個名字與她的人一樣,透着一種冷靜的精確和距離感。她保養得極好,眉眼間有着歲月沉澱下的從容與威儀,但絕非溫和,那是一種建立在絕對智識和權威之上的、不容置疑的優雅。

她自然地引領他走向一旁相對安靜的露台,城市的燈火在他們腳下鋪陳開去,如同一張巨大的電子星圖。侍者悄無聲息地送來兩杯新的香檳,又悄無聲息地退開。

“希望之前的安排沒有讓你感到不適。”謝知微開口,語氣是標準的客套,聽不出多少真情實感,更像程序化的問候,“趙主任做事,有時會顯得比較……直接。”

“很周到,謝謝。”李默回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他能感覺到,對方雖然在對他說話,但那審視的目光如同精密儀器般掃描着他,評估着這件看似不合時宜被送入精密實驗室的“樣本”。

一陣短暫的沉默。謝知微輕輕晃動着杯中的氣泡,顯然在等待什麼,或者,是在給他一個機會展示什麼——盡管她可能並未期待任何值得注意的展示。

李默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遠處黑暗中隱約可見的某棟建築輪廓,忽然開口:“那片區域的燈光密度比核心區低了17%左右,是七年前‘靜默開發區’的遺留規劃?爲了保障射電望遠鏡陣列的基線幹擾閾值,即使它現在已經遷往更深山的地區,早期的城市規劃慣性依然留下了痕跡。”

謝知微晃動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李默臉上,而非僅僅掃過。“你觀察得很細。不過,遷移的主要原因是電離層擾動和新機場的航道,幹擾閾值只是次要因素。”她糾正道,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極淡的、或許是好奇的色彩。“你對城市規劃也有興趣?”

“不,”李默搖頭,目光仍看着窗外,“我只對星星感興趣。而要看清楚它們,就得先弄清楚是什麼在阻擋視線。光害、大氣湍流、甚至城市規劃……都是需要被計算的噪聲。”

這回答似乎略微超出了謝知微的預期劇本。她沉吟片刻,忽然將話題拋向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那麼,你對卡拉瓦喬晚期作品裏那種暴烈的明暗對比怎麼看?有人認爲那只是技法,有人則看到被放逐者的精神困頓。”

這是一個測試,突如其來,且角度刁鑽。

李默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憶。陽台微涼的風拂過他的額發。“光從不是他用來照亮聖徒的,”他緩緩說道,像是在復述某個鐫刻在記憶裏的畫面,“而是用來暴露傷口,切割黑暗,也切割觀看者的道德舒適區。那不是神聖之光,是審訊燈。和他一樣,無法與自己的世界和解,只能選擇最極端的光影來定義它。”他頓了頓,加了一句,“有點像我們試圖從宇宙微波背景輻射裏尋找創世遺跡,看到的並非溫柔的誕生之光,而是極度高溫高壓下混沌膨脹的暴力殘留。”

謝知微端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

接下來的交談,如同進入了一場無聲的高速對撞實驗。她看似隨意地拋出話題:某個冷門政治理論在封閉環境下的實踐悖論、量子退相幹在宏觀尺度上的哲學意義、甚至某段巴洛克音樂裏隱藏的數學結構……

她拋出的每一個球,都被李默以一種近乎本能的方式接住,並以一種奇特的角度回擊。他的觀點並非來自學院派的系統訓練,沒有引經據典的框架,甚至偶爾顯得野路子,卻總帶着一種銳利的、直指核心的洞察力,仿佛他天生就能穿透知識的表象,觸摸到其下糾纏的本質。他的聯想方式更是奇特,總能將藝術、政治、科學的碎片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粘連起來,構建出令人驚訝又隱隱覺得合理的圖景。

謝知微臉上那種程式化的優雅漸漸褪去。她不再試圖主導話題,而是開始真正地傾聽,偶爾插話,提問變得更加簡短,也更加深入。她的眼神變了,從審視的掃描儀,變成了專注的探針。

她終於明白,趙啓明那含糊的“到時候自然知道”和“人員未齊”意味着什麼。

他們找的,或許不是某個領域的專家。他們找的,可能是一種罕見的天賦——一種能夠無視知識壁壘,在不同維度間自由穿梭,並憑直覺抓住那些被常規思維忽略的、細微卻至關重要的“異常信號”的能力。這種能力無法通過教育批量生產,它更像一種古老的巫術,存在於極少數被選中者的大腦溝回裏。

而五年前那個夜晚,李默能偶然捕捉到那個代號,或許根本不是偶然。

謝知微將杯中剩餘的香檳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似乎都無法完全壓下她內心泛起的細微波瀾。她再次看向李默,目光已截然不同。

宴會漸深,星光與燈火在巨大的玻璃幕外交織成一片朦朧的光海。謝知微與李默的交談告一段落,她似乎對初步的“檢測結果”感到某種程度的滿意,但更深的好奇已被勾起。

“你的視角很獨特,李默先生,”謝知微最後說道,指尖輕輕掠過酒杯邊緣,“理論框架或許粗糙,但直覺的鋒刃卻異常銳利。這很有趣。”她微微頷首,“失陪一下,我需要去和幾位投資委員會的成員打個招呼。請不要拘束,隨意享用。”

她轉身離開前,最後說了一句:“今晚很高興與你交談。”

這一次,聽起來像是真心的。

謝知微話音剛落,正要轉身之際,鎏金大門開啓,所有私語都沉入了地毯。

她出現了。

女孩推門而入,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帶着與生俱來的威儀。中英混血賜予她東方水墨的含蓄骨架與西方雕塑的立體光影——顴骨是阿爾卑斯山脊的弧度,下頜線卻收斂成宋代瓷器的溫潤。當她行走時,意大利絲綢長裙並不窸窣作響,而是像冰川移動般帶着壓迫性的寂靜。

最懾人的是那雙異色瞳。左眼是威斯敏斯特宮穹頂的灰藍,凝着百年議政廳的冷冽理智;右眼則融着黃山晨霧的棕褐,眼尾微微上揚如工筆描金的鳳尾。當它們注視你時,會產生被兩國政要同時接見的奇異壓迫感。

她的發色是深秋橡木與烏木的融合,在燈光下泛起威尼斯金幣的流光,卻又在發尾處化作紫禁城暮色中的鴉青。每一縷發絲都像經過戰略部署般精確垂落,既保有國務卿專機降落時發髻的嚴謹儀態,又暗藏江南雨絲被風吹斜時的詩意弧度。這種發色在東方語境裏是“墨玉生煙”,在西方時尚專欄則被稱作“鉑金陰謀”——當她在談判桌前微微傾身時,發梢掠過的弧度會讓《金融時報》的觀察員想起美聯儲利率曲線圖裏那個決定性的轉折點。

她抬手整理珍珠耳墜,那雙手既有劍橋辯論席上執鋼筆駁斥四方的銳利,又帶着紫檀木棋盤中落子天元的沉穩。

當她轉身時,發浪會泛起微妙的光譜變遷:從北約秘書長私人書房裏黑胡桃木桌的深沉,過渡到蘇州繡娘針線下墨絨的柔光,最後在肩頸處定格爲紐約午夜瀝青路面被雨淋溼後的冷冽反光。這種色彩變化讓她像一份加密外交電報,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會解讀出截然不同的信息——保守黨議員認爲這是大英帝國鼎盛時期的古典矜貴,而上海外灘的金融家則從中看見黃浦江凌晨四點的琉璃夜色。

她的臉龐猶如一幅棱角分明的版畫,每一筆都鐫刻着不折的銳氣。雙眉並非柔婉的柳葉,而是兩柄出鞘的長劍,斜飛入鬢,在眉心處聚起一道凜然的峰巒。眉骨之下,那雙眼睛是整張臉上最攝人的所在——並非圓潤的杏眼,而是略呈狹長的鳳目,眼裂開闊,配合上那雙異色瞳孔,看人時目光沉靜而篤定,仿佛能穿透浮華直抵本質,帶着一種不合年齡的審度與冷靜。

鼻梁是她側顏最英挺的線條,高而直,如山脊般陡峭地落下,沒有絲毫柔媚的弧度,卻與整個面部硬朗的骨相完美契合。她的嘴唇薄厚適中,唇線卻異常清晰利落,唇角天然上揚的弧度並非笑意,而是某種精密計算後的姿態——像唐寧街十號門廊的弧度,優雅卻從不承諾溫暖。

華爾街日報曾用“凍結的火焰”形容她的美:冰層下涌動着熔岩般的生命力,但表面永遠維持着絕對零度的政治得體。當那雙異色瞳掠過人群,你會同時想起白金漢宮衛兵鋥亮的靴跟與蘇州園林月門後的竹影,一種跨越大陸的、令人心悸的完美統治力。

就連批評者也不得不承認:安諾夕的存在本身,就是地緣政治最優雅的隱喻。

她的目光掠過謝知微,僅一個禮節性的頷首,便如同越過一道無關緊要的程序界面,直接鎖定了李默。

謝知微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這位見慣風浪的首席架構師,臉上迅速覆蓋上一層冷硬的防護膜,她清晰地感知到,領域的邊界被侵入了。

安諾夕的步伐像冰川移動,帶着壓迫性的寂靜,徑直來到兩人面前。意大利絲綢長裙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謝博士。”她的聲音響起,是那種經過最苛刻發聲訓練打磨出的音色,清晰冷靜,每個音節都落在最恰當的重音上。“希望我沒有打斷您爲我們的新成員進行項目啓蒙。”話語是對謝知微說的,中文流利,但那雙眼睛卻從未離開李默的臉,像是在重新閱讀一份三年未見的、充滿塗鴉的舊檔案。

“安小姐。”謝知微的回應平穩,卻透着一股實驗室般的低溫,“您的日程總是令人難以預測。”

“政治的藝術就在於在確定性中尋找變量,不是嗎?”安諾夕唇角那抹精密計算般的弧度微微變化,她終於將視線完全轉向李默。

沒有用任何頭銜。而是用一種更熟稔、也更具穿透力的姿態,微微偏頭打量他。

“李默。”她念出他的名字,音調平穩,卻像是在唇齒間重新校準了一個遺忘已久的坐標,“看來你是唯一看懂這場宴會主題的人了。三年不見。你對星空的愛好,終於把你帶到了……比我們以前常去的那片天台更高的地方。”

李默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柔軟的手攥了一下。他迎上那雙異色瞳孔,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他同樣避開了任何官方稱呼,選擇了最直接、也最容易勾起回憶的方式。

“安諾夕。”他叫了她的全名,聲音有些發緊,仿佛在測試一個生鏽的開關是否還能工作,“我也沒想到,對星空的愛好,會需要動用‘特別調令’和……你這種級別的‘關注’。”

安諾夕輕輕呵了一口氣,幾乎算不上是笑,聲音低而冷冽,像冰粒落在玻璃上。“關注?不,李默。這是必要的程序。任何可能影響‘開普勒4878b’這個級別的戰略項目的因素,都需要被評估、被納入可控範圍。”她的措辭依舊是冷靜的政治語言,但那雙異色瞳裏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光芒,卻泄露了遠超程序之外的東西。

她向前微傾了半分,那股冷冽的、帶着雪鬆與古老書卷氣息的香水味——不再是三年前她常用的那種帶着點叛逆的甜香——悄然彌漫開來,將三人籠罩在一個極其私密又充滿張力的空間裏。

“告訴我,”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耳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當那份調令送到你手上時,你想到的是星空,還是……我們最後一次吵架時,你指責我永遠只會計算利益和風險的那番話?”

這句話像一把精準的匕首,驟然刺穿了所有關於國家項目、神秘調令的迷霧,直指那個被刻意遺忘的、屬於兩個人的過去。

謝知微站在一旁,如同一個沉默的觀測站,記錄着這意外產生的、極具破壞力的情感引力波。她明白,這個“變量”的復雜性,遠遠超出了最初的預估。

李默凝視着安諾夕,這個他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陌生得像一張政治藍圖的女人。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了下去,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我想到的是,你從來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幾年前是,現在也是。所以,安諾夕,這次你的‘風險評估’,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安諾夕眼中的銳利稍稍融化,那雙異色瞳裏掠過一絲維也納秋日般的復雜情緒。她沒有立刻回答,指尖無意識地掠過露台冰涼的欄杆,仿佛在觸摸舊日時光。

見此,謝知微知道她現在不應該留下。於是,她轉身,安諾夕開口。

“維也納的美泉宮後院,星空似乎比任何地方都更低。”她的聲音低沉下來,褪去了些許政客的圓滑,多了一絲真實的懷念,“你記得嗎?我們爲了爭論一顆移動光點是衛星還是SpaceX的殘骸,差點被警衛當成間諜抓起來。”

李默的心髒像是被輕輕捏了一下。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記憶,洶涌而至。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李默。”她的語氣陡然回歸冷靜,如同切換了一個頻道,“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是開普勒4878b。而你五年前無意中捕捉到的那個信號頻率以及坐標,並非偶然。它是鑰匙,也可能是警報。”

她轉過身,目光如炬,重新變回那個掌控局面的政治家。“這個項目,遠比你想象的更龐大,也更危險。它名義上由中方主導,但它的每一個字節數據、每一次模擬運算結果,都會實時同步到日內瓦、維也納和紐約的聯合國最高級別保密服務器。它的進展,直接由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代表組成的特別監督委員會審議。”

李默倒吸一口冷氣。聯合國安理會?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深空探索項目的範疇。一股寒意順着他的脊椎爬升。

“它不僅僅是一個科研項目,”安諾夕的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近乎肅穆的沉重,“它是對一個可能存在的地外文明信號的回應預案,是人類有史以來面臨的最高等級、也最不確定的外交事件。其政治、軍事、社會倫理上的連鎖反應,足以重塑整個全球格局。我的家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和你對話,正是因爲我們擅長處理這種層級的、盤根錯節的國際博弈與風險控制。”

她上前一步,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在她異色瞳中燃燒,卻映不出絲毫暖意。

“我推動你加入,李默,於公,是因爲你的天賦是目前解開那個信號謎題最不可替代的鑰匙之一,我們需要你。於私……”

她停頓了一下,那精心構築的政治鎧甲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縫,聲音裏滲入一種無法僞裝的疲憊與渴望。

“於私,正如你所說,這個項目是當前唯一一個能讓我動用所有資源、跨越所有界限,將你和我重新置於同一時空下的、無可辯駁的理由。它是我在無數冰冷算計和全球性重壓之下,爲自己保留的唯一一點‘私心’。”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裏面有政治的銳利,也有屬於安諾夕個人的、孤注一擲的坦誠。

“所以,回答我,李默。你是否願意加入?不僅是爲了星空,也是爲了看清這漩渦中心到底是什麼。以及,”她微微停頓,那句話輕卻重若千鈞,“給我們一個機會,在一個不再是維也納後院星空下的、真實而殘酷的世界裏,重新認識彼此。”

李默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城市之光在他眼底明滅,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裏帶着一種經過時間沉澱後的平靜,甚至是一絲淡淡的疏離。

“安諾夕,你太高看我了。”他目光垂落,看着杯中早已不再泛起氣泡的香檳,“五年前那個信號,大概率只是設備故障或者一段我無法理解的背景噪聲。我的‘天賦’,或許只是你記憶美化後的錯覺,或者……”他頓了頓,語氣更淡了些,“只是你需要一個說服自己、也說服別人讓我加入的理由。”

他抬起眼,迎上她驟然變得復雜的目光,那雙異色瞳裏似乎有風雲驟聚。

“至於維也納,”李默輕輕打斷了她可能想要反駁的話,語氣裏沒有怨恨,只有一種確認事實般的冷靜,“是很美好的回憶。但也只是回憶了。我們都走了太遠的路,不再是當年會在美泉宮後院因爲一顆星星吵架的年輕人了。”

他的話像一塊冷而硬的玻璃,悄無聲息地豎立在了兩人之間,明確地將“過去”與“現在”分隔開來。他沒有回應她關於“重新認識”的提議,甚至巧妙地避開了這個話題的重心。

安諾夕的指尖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但她臉上那政客的面具依舊穩固,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深的痛楚,快得幾乎讓人以爲是錯覺。

“是嗎?”她的聲音聽不出波瀾,甚至帶上了一點輕微的、近乎殘忍的笑意,“那去年春天,讓你在城東那家舊酒店徘徊了一年的蘇芮呢?她的出現和離開,也算走了很遠的路嗎?”

李默的呼吸驟然一窒,瞳孔微微收縮。這件事,除了那家酒店朝夕相處的同事看得出來以外,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那是他內心深處一個笨拙而失敗的秘密。她怎麼會……

安諾夕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她微微揚起下巴,那個姿態不再是祈求,而是重新披上了她與生俱來的、帶着冰冷距離感的威儀。

“李默,我從未停止過觀測。只是我的望遠鏡,恰好能看清我想看清的很多事。”她的聲音平穩,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清楚你這三年來的每一次職業變動,每一篇發表在冷門論壇上的短文,甚至你常去那家面館老板娘的貓生了幾個崽。我知道你放下了什麼,又曾試圖拿起過什麼。”

“所以,不必對我強調‘放下’。”她向前一步,那股強大的、混合着政治魄力與私人執念的氣場再次籠罩下來,“我比你更了解你這三年的長河是如何流淌的。而現在,我爲你提供了另一個選項,一個遠比一家舊酒店、一個求而不得的幻影更波瀾壯闊的河道。”

她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浩瀚的夜空,語氣恢復了決策者的冷靜與決斷。

“加入項目,李默。不是爲了我,甚至不全是爲了人類那麼宏大的命題。就當是爲了滿足你自己的好奇心——去親手驗證一下,五年前那個被你定義爲‘噪聲’的信號,究竟是不是偶然。這個理由,足夠了嗎?”

李默站在原地,感覺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她的話撕開了他試圖維持的平靜表象,露出了底下未曾真正痊愈的失落和更深的好奇。她對他的了解了如指掌,這讓他感到一種被侵入的不適,卻也詭異地打消了他最後一點關於“偶然”的自我懷疑。

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他終於深吸了一口氣,避開了她關於過去與感情的所有話題,給出了一個純粹基於當下的答案。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幹澀而清晰,“我沒得選。爲了那個信號。”

安諾夕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動,像是一個預料之中的勝利,卻又摻雜着難以言喻的苦澀。她沒有再逼問其他。

“很好。”她點了點頭,姿態重新變得優雅而疏離,“具體安排,趙主任會通知你。歡迎加入‘開普勒4878b’,李默先生。”

她說完,微微頷首,仿佛剛才那番交織着私人歷史與巨大秘密的對話從未發生。她轉身,裙擺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如同一位女王結束了一場關於疆土的談判,從容地重新融入了那片璀璨的宴會光芒之中。

留下李默獨自一人,站在清冷的露台上,感覺自己剛剛籤署了一份無法回頭的協議,而協議的條款,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李默又在露台上獨自站了片刻,直到晚風將安諾夕留下的那縷冷冽雪鬆香氣徹底吹散,也將他心頭那片紛亂的漣漪稍稍撫平。他需要離開這裏,需要呼吸一點不屬於這個雲端世界的、真實的空氣。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沿着來時的路,沉默地穿過依舊喧鬧的宴會廳。那些笑聲、碰杯聲、關於政策和投資的低語,此刻聽起來都像是另一個維度的噪音,與他隔着一層無形的薄膜。

他乘電梯下樓,光滑的鏡面映出他略顯蒼白的臉和身上那套昂貴卻陌生的禮服。電梯門在一樓大廳打開,相對空曠和安靜的空間讓他鬆了口氣。奢華的大理石地面延伸向遠方,角落裏擺放着巨大的藝術品盆栽。

就在他準備走向出口時,他的腳步頓住了。

大廳最僻靜的一角,靠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擺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它靜靜地立在那裏,像一只收攏了翅膀的黑天鵝,與整個空間的奢華格格不入,又奇異地融合。

鬼使神差地,李默朝着它走了過去。

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光潔冰涼的琴蓋,一段被時光塵封的旋律,毫無預兆地在他腦海裏響了起來——《斯卡布羅集市》。

維也納的深秋,那家老舊的咖啡館裏,總循環播放着莎拉·布萊曼空靈版本的這首歌。安諾夕那時總說這旋律裏藏着風還有求而不得的憂傷。有一次,她甚至半開玩笑地指着角落裏一架走音的舊鋼琴說:“李默,你要是能彈出這個,我就承認你對天體運行軌道的理解比我對歐盟憲法的理解更深刻。”

他後來真的偷偷去學了,手指磕磕絆絆,總算能勉強彈下主旋律。當他終於在她生日那天,在那架舊鋼琴上彈出不成調的《斯卡布羅集市》時,她笑得前仰後合,灰藍與棕褐的異色瞳裏卻閃着比多瑙河水還要亮的光。

她說:“李默,你彈得真糟糕……但這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的版本。”

回憶像潮水般涌來,帶着那個年紀特有的、不管不顧的真誠和笨拙。

李默沉默地打開了琴蓋。黑白琴鍵安靜地排列着,等待着一場傾訴。

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像是被某種本能驅動,他按下了第一個音符。

清澈而略帶傷感的旋律,如同月光般從他指尖流淌出來,在這空曠奢華的大廳裏緩緩彌漫開。他彈得並不十分流暢,有些地方的轉換甚至帶着生澀的停頓,仿佛時光在旋律裏留下了磕絆的痕跡。但這並不妨礙那古老的、關於愛情與失去的憂傷,精準地穿透空氣。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家暖氣不足、飄着咖啡香和舊書味的維也納咖啡館。他看不見,在他身後不遠處,一根巨大的羅馬柱投下的陰影裏,一個身影去而復返。

安諾夕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她並沒有離開,或許是無法真正離開。那首熟悉的、磕磕絆絆的《斯卡布羅集市》將她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她聽着那旋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側的手,指節攥得死緊,她那雙眼睛,在陰影裏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個坐在鋼琴前的、顯得有些孤獨的背影,裏面翻涌着無法用任何政治籌碼衡量的、巨大而沉默的哀傷。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餘音在大廳裏嫋嫋盤旋,然後歸於寂靜。

李默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琴鍵上,仿佛也被那旋律抽空了力氣。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合上了琴蓋,發出一聲輕微的、決絕的咔噠聲。

他沒有回頭,徑直朝着出口走去,身影消失在旋轉門外的夜色裏。

直到他徹底離開,羅馬柱後的陰影才輕微地動了一下。

安諾夕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到尚且殘留着他溫度的鋼琴邊。她伸出手,指尖極輕、極輕地拂過剛才他手指觸碰過的琴鍵,如同觸摸一個易碎的幽靈。

然後,她毅然轉身,再也沒有回頭。裙擺劃出冷冽的弧線,她走向與李默相反的、通往地下車庫的專屬電梯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鋪着厚地毯的走廊盡頭。

只有空曠的大廳,和那架沉默的黑色鋼琴,還記得剛才那短暫流淌過的、關於維也納秋天的記憶。

猜你喜歡

我拿你當男閨蜜,你拿我當老婆?全文

最近非常熱門的一本職場婚戀小說,我拿你當男閨蜜,你拿我當老婆?,已經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小說的主角林野裴聿以其獨特的個性和魅力,讓讀者們深深着迷。作者佳家以其細膩的筆觸,將故事描繪得生動有趣,讓人欲罷不能。
作者:佳家
時間:2025-12-06

林野裴聿最新章節

精選一篇職場婚戀小說《我拿你當男閨蜜,你拿我當老婆?》送給各位書友,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林野裴聿,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小說作者是佳家,這個大大更新速度還不錯,我拿你當男閨蜜,你拿我當老婆?目前已寫107092字,小說狀態連載,喜歡職場婚戀小說的書蟲們快入啦~
作者:佳家
時間:2025-12-06

說好只是逢場作戲,你怎麼動心了最新章節

男女主角是池觀綾賀祁的連載宮鬥宅鬥小說《說好只是逢場作戲,你怎麼動心了》是由作者“長生鈴”創作編寫,喜歡看宮鬥宅鬥小說的書友們速來,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10242字。
作者:長生鈴
時間:2025-12-06

池觀綾賀祁

《說好只是逢場作戲,你怎麼動心了》中的池觀綾賀祁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宮鬥宅鬥風格小說被長生鈴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長生鈴”大大已經寫了110242字。
作者:長生鈴
時間:2025-12-06

穿書:良娣嬌媚撩人最新章節

喜歡宮鬥宅鬥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穿書:良娣嬌媚撩人》?作者“不愛拉倒m”以獨特的文筆塑造了一個鮮活的蕭晗煙沈卿塵形象。本書目前連載,趕快加入書架吧!
作者:不愛拉倒m
時間:2025-12-06

蕭晗煙沈卿塵後續

《穿書:良娣嬌媚撩人》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宮鬥宅鬥小說,作者“不愛拉倒m”將帶你進入一個充滿奇幻的世界。主角蕭晗煙沈卿塵的冒險經歷讓人熱血沸騰。本書已更新84468字的精彩內容等你來探索!
作者:不愛拉倒m
時間:202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