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封舉起酒杯,笑道:
“世兄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來,咱們喝一杯。”
“哈哈哈。”
“那就喝。”
……
神京東坊的一座小院裏。
密密麻麻站滿了穿着奇裝異服的人。
他們面前的兩張太師椅上,坐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和一位年輕姑娘。
別看那老頭一頭白發。
但他手指關節粗大,渾身肌肉結實,一雙鷹眼炯炯有神。
那姑娘看着約莫十八歲,穿着一身灰布衣裳。
那張俏臉與獨特氣質,依舊引人注目。
“聖女,師妹和幾位兄弟已被走狗抓走,還揚言要凌遲處死。
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去救師妹!”
此時,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率先站出。
“沒錯,打倒狗官,救回師妹!”
有人帶頭,其餘人也紛紛聲援。
“住嘴。”
聖女拍桌喝止喧譁,目光清冷地看向方才說話的青年。
“若非你們擅自妄爲,她怎會被錦衣衛所擒?如今白蓮教進退兩難,皆是因此。”
青年面色一窘。
“聖女,我們行動也是爲了白蓮教。
若殺了許青封,狗皇帝與那老狗必起爭鬥,屆時便是我們的機會。”
“放肆!”
一旁的老者摔碎茶杯,陰冷地盯着他。
“誰準你頂撞聖女?你收人銀子之事,真以爲無人知曉?”
青年一驚,額冒冷汗。
聖女隨即開口:
“若小師妹有半點閃失,我定不饒你。”
青年腿軟倒地,心中駭然——如此隱秘竟被察覺,今後恐怕……
堂下奇裝衆人低聲議論。
“聖女,總不能眼睜睜看小師妹遭狗官毒手啊!”
老者輕嘆:
“聖女,此次若置之不理,日後恐難服衆。”
聖女銀牙緊咬,瞪向地上青年。
“事已至此,明日便去救人。
衆人務必小心,提防狗官埋伏。”
“是。”
翌日,養心殿。
許青封揉着發沉的額頭步入殿內。
昨日說好淺酌,卻架不住牛繼宗熱情,又多飲了幾杯。
今早頭痛未消,宮中便來小黃門傳召,只得在迎春、司棋與小青兒伺候下更衣入宮。
進殿後,許青封見崇明帝身旁立着一位陌生婦人,身着淡金鳳尾羅裙,頭戴鳳冠,應是呂皇後。
年過三旬卻豐美如花,姿容豔麗,周身透着母儀天下的氣度。
“臣許青封,拜見皇上、皇後。
聖恭安。”
呂皇後久聞其名,初見不免細看。
崇明帝放下奏折:
“朕安。
看你精神不濟,莫非因賈家所贈女子樂不思蜀?”
許青封險些閃了腰,無奈道:
“皇上說笑,昨日被牛繼宗拉去飲酒,至今還有些昏沉。”
心中暗忖:皇上在皇後面前竟也開此玩笑。
“夏守忠,快給小王爺看座,免得他自個兒搬椅子了。”
夏守忠忙應聲,讓小太監搬椅置旁。
許青封一笑:
“皇上說笑,臣豈敢。”
許青封徑直在椅上落座,借此緩解身上的痛楚。
“你倒是不怕?”
裕明帝冷冷一哼。
“你膽子未免太大了,竟敢在太上皇面前這般放肆。
你說說,能不能讓朕省些心?萬一當時出了什麼差池——”
“朕要如何保你周全。”
那時。
剛聽夏守忠報來消息,裕明帝幾乎從龍椅上驚起。
這小子不但在仁壽宮當着太上皇的面殺了人,竟還與他當庭對峙。
一想起來,裕明帝仍覺背脊發寒。
倘若太上皇當真對這小子出手——
他也只能憑手中籌碼與太上皇撕破臉面。
可無論怎麼算,勝算都太過渺茫。
拒北王手中確有十多萬精銳騎兵。
但等他們趕到京城,恐怕早已遲了。
因此,今 才如此動怒。
許青封咧嘴一笑。
“皇上放心,我既然敢做,自有把握。”
“畢竟我這條命,還挺值錢的。”
聽他這麼說,裕明帝神色稍緩。
“知道性命珍貴,往後就少做這些嚇人的事。”
“之前你領着錦衣衛圍住榮國公府,又是爲何?”
許青封眨了眨眼。
他不信事情過去這麼久,裕明帝這位皇帝會毫不知情。
但仍老實答道:
“只因行刺臣的白蓮教刺客逃進了賈家,我便帶錦衣衛前去捉拿。”
這下,輪到裕明帝頭疼了。
許青封確是塊璞玉,稍加打磨將來必成大乾棟梁。
唯一的毛病是——
膽量太大,也太能惹事。
他進京才幾日,接 生的事哪一樁與他無關?
爲此,裕明帝真是愁得夜不能寐。
“之後呢?可審出什麼?”
許青封攤手。
“沒有,那刺客嘴硬得很。”
“不過我看她是個小頭目,打算留作餌,看能否釣出大魚。”
裕明帝聞言也鄭重起來。
這些年來白蓮教的確越發猖獗,如野草般燒不盡。
若真讓許青封逮到頭目,順藤摸瓜鏟除白蓮教,確是大功一件。
“此事你仔細辦,千萬別再給朕出岔子。”
許青封點頭。
“臣明白,絕不會誤事。”
說完,他瞥見皇上手邊小案上放着一盤晶瑩剔透的瑪瑙葡萄。
腹中正空,又許久未見如此新鮮的果子,不由嘴饞。
“皇上您看,您急召臣進來,臣還沒用飯呢。”
裕明帝一陣無奈。
怎麼,還想讓朕管你一頓飯不成?
但他注意到許青封的目光,不禁失笑。
“行了,知道你沒安好心,跑到朕這兒蹭吃蹭喝。
夏守忠,給他端過去。”
夏守忠連忙繞過來,捧起那盛滿瑪瑙葡萄的琉璃盞,小心端到許青封身旁。
“小王爺,請用。”
許青封也不客氣。
接過盤子,摘一顆送入口中,酸甜沁人,甚是開胃。
裕明帝在一旁看着,竟也有些眼饞。
暗暗後悔方才呂皇後送來時,自己怎麼沒先嚐幾顆。
不過眼下東西都在這小子手裏,他這個當皇帝的也不好意思拉下臉硬搶回來。
於是開口道:
“近 也別總盯着賈家找麻煩,有些事須得雨露均沾,明白麼?”
許青封隨手又往嘴裏扔了顆葡萄。
什麼雨露均沾,話說得好聽。
其實就是讓他別只揪着賈家一家折騰,其他那些與裕明帝不對付的,也該多去走動走動。
這層意思,許青封心裏透亮。
便點了點頭。
“臣明白了。”
裕明帝滿意地笑了笑,孺子可教。
四王八公一系的不少勳貴,也確實該好好整治一番了。
這些蛀蟲,不知禍害了多少大乾百姓,才養得一個個腦滿腸肥。
“行了,若沒事便退下吧,朕也累了。”
“那臣告退。”
說完,許青封抱着那盤瑪瑙葡萄轉身就走。
裕明帝看得一愣,這小子連吃帶拿,竟一顆也沒給他剩下。
一旁的呂皇後卻忍不住掩口輕笑。
這小家夥,倒真有意思。
從宮裏出來後,許青封先抱着那盤瑪瑙葡萄回王府,給王妃、玉芙和迎春她們都分了些,這才帶着老黑等侍衛趕往午門。
今天還有一場好戲未開場。
等他們趕到時,周圍已聚了不少百姓。
都是聽聞消息,知道白蓮教犯人今日要在此凌遲處死,紛紛跑來瞧熱鬧的。
此時,處刑台上,先前那名女刺客與四名同夥已被押跪台上。
與她先前強硬的模樣不同,此刻她臉上淚痕猶在,神情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真要死了,而且還是凌遲這般令人膽寒的刑罰。
旁邊幾個同夥雖被捆住手腳、塞住嘴巴,仍嗚嗚作響,淚流滿面,似在求饒。
光是看着,她都覺丟人。
心底卻仍存一絲期盼:師兄們和聖女一定會來救她的。
許青封並未留意她的自我安慰,打量四周環境,問道:
“都安排妥了?”
身旁的趙運良連忙回應:
“回小王爺,屬下均已布置妥當,只等白蓮教惡徒前來,一網打盡。”
許青封滿意點頭,轉身在後方椅上坐下,端起了茶。
現在,只需靜觀魚兒是否上鉤。
時間漸移。
女刺客心中越發慌亂。
直到一聲高喝響起,令她渾身一震:
“午時已到——行刑!”
她只覺雙腿發軟,若非被身後繩索綁着,此刻早已癱倒在地。
一隊錦衣衛走上台,將五人提起,綁到專爲凌遲設的木樁上。
台下百姓頓時興奮起來——等了這麼久,總算要開始了。
待五人皆縛定,幾名劊子手各提一只木盒走上台前。
一人走到女刺客面前,瞥她一眼,緩緩打開木盒。
盒中刀具密密麻麻,令人眼花。
她甚至能看清木盒上深褐色的血垢,不知是否屬於上一個受刑之人。
想到即將在衆目睽睽下被凌遲,她不堪其辱,想咬舌自盡。
可嘴裏早已塞緊棉布,綁得結實,正是爲防止犯人自盡。
掙扎許久,終是無果。
兩行清淚滑落,她悔不當初。
劊子手對此早已麻木。
見上官點頭示意,便緩緩拾起一把薄刃小刀,準備動手。
然而就在此時——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徑直刺穿劊子手手臂,牢牢釘入後方木樁。
痛得他連聲慘叫。
刑台之下,原本圍觀的百姓裏,忽然沖出許多手持刀劍之人,直向處刑台撲去。
底下的百姓頓時明白過來,嚇得四散奔逃,唯恐跑得慢了便性命不保。
守在刑台後方的錦衣衛,此刻也提刀迎向這群人。
兩方霎時混戰成一團,刀劍交擊聲與慘呼不絕於耳。
許青封坐在後方棚中,仍未起身。
他在等——大魚還未現身。
因守在刑台後的幾十名錦衣衛皆是趙運良親自挑選的精銳,與白蓮教衆人廝殺起來,漸漸占了上風。
照此看來,不消多久便能將這批小嘍囉解決殆盡。
白蓮教見己方接連折損,顯然也按捺不住了。
街角一處院落裏,忽又涌出一群奇裝異服之人,加入戰局。
場中形勢頃刻倒轉。
“勿要纏鬥,救人後速退!”
此時,一旁屋頂躍下一行人。
爲首的是個蒙面女子,身旁跟着一老者與幾名青年。
幾人落地後便突破重圍,向處刑台殺來。
“大魚入網了,老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