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的餘韻在合金穹頂下震顫，像是穿透了十年核塵的第一縷風，吹皺了每個人眼底積壓的陰霾。
林峰的目光從顯示屏上的“天下大同”四字移開，掃過一張張被希望點亮的臉，最後落在會議室角落的陰影裏。那裏站着一個穿作戰服的年輕人，肩章上的少校星徽蒙着一層薄薄的灰，卻依舊銳利得像出鞘的匕首。他身形挺拔如鬆，雙手背在身後，眼神冷冽地掠過顯示屏上流轉的鏈網數據，仿佛在評估一場硬仗的布防圖。
他是凌越。
核爆發生時，他正帶着特戰小隊在西北邊境執行輻射區搜救任務。親眼看着蘑菇雲在東方的天際線升起，看着通訊頻道裏戰友的聲音被電磁脈沖撕裂成雪花，看着逃難的民衆在輻射雨中倒下，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那一天，他失去了整個小隊，失去了他用七年青春鑄就的“尖刀”，也失去了對舊世界最後一絲信任。
戰後的十年裏，他成了昆侖基地的“守門人”，帶着殘部鎮守在基地外圍的輻射隔離帶，把所有的情緒都埋進了一次次與變異獸、掠奪者的廝殺裏。林峰說要建一個新文明時，他沒說話，只是默默扛下了基地的安保與資源押運——在他看來，任何“理念”都抵不過一把上好膛的槍，任何“秩序”都需要鮮血來澆築。
“凌越。”
林峰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他的沉思。
凌越抬眸，目光與林峰相撞，沒有多餘的寒暄，只是微微頷首：“林將軍。”
“抗量子區塊鏈的節點部署，需要有人去做。”林峰走到他面前，遞過一個加密終端，屏幕上跳動着三十七個紅色的標記點，“這些是全球輻射值回落至安全閾值的聚居點，也是我們第一批鏈網節點的選址。危險系數高，舊世界的殘渣——那些靠掠奪生存的軍閥、囤積資源的寡頭，都盯着這些地方。”
凌越接過終端，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外殼，目光掃過標記點的坐標。北疆的戈壁、東歐的廢墟、美洲的峽谷……每一個地方，都曾是他記憶裏的戰場。
“我帶小隊去。”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我有條件。”
林峰挑眉：“你說。”
“鏈網部署期間，所有參與人員的行動，必須以‘不傷及無辜’爲第一準則。”凌越的目光驟然銳利，像是在警告，“我見過太多以‘重建文明’爲名的掠奪，舊世界的權貴把人命當草芥，我不希望新文明重蹈覆轍。”
會議室裏的議論聲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年輕的少校身上。陳默推了推眼鏡，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這不是條件，是底線。”林峰沉聲道，“也是我們龍盟的第一條鐵律。”
他抬手，指向會議室中央的服務器，聲音鏗鏘有力：“從今天起，龍盟正式成立！以‘技術鑄信，精神覺醒，天下大同’爲盟訓，以抗量子區塊鏈爲基石，以天腦系統爲中樞，所有成員，一律平等，共享資源，共治文明！”
話音落，他按下了終端上的一個按鈕。
嗡——
服務器頂端的指示燈驟然亮起，一道淡藍色的光束沖天而起，穿透穹頂的觀測窗，直射向灰黃色的天幕。光束中，無數道銀色的代碼流竄而出，像是在天地間織就了一張無形的網。
與此同時，基地的廣播系統裏響起了清晰的聲音，傳遍了昆侖山脈深處的每一個角落——那些蜷縮在地下掩體裏的幸存者，那些在實驗室裏熬夜攻關的科學家，那些在農田裏種植抗輻射作物的農民，都聽到了這聲宣告。
“龍盟成立了！”
“我們要建一個沒有戰爭的文明！”
“我們要讓每一個人，都活得有尊嚴！”
歡呼聲從基地的各個角落響起，有人泣不成聲，有人振臂高呼。十年了，他們在核爆的餘燼裏掙扎了十年，終於等到了一束光。
凌越站在角落，聽着此起彼伏的歡呼，冷硬的側臉微微鬆動。他低頭看着終端上的標記點，指尖劃過北疆戈壁的坐標——那裏，是他曾經的戰場，也是他失去戰友的地方。
“少校。”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凌越轉身，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那裏。她身形纖細，臉上帶着淡淡的倦容，眼神卻溫潤得像泉水。她的胸前別着一枚龍盟的徽章，旁邊還繡着一行小字：神經科學與AI倫理研究所。
“楚昭。”她伸出手，聲音裏帶着一絲笑意，“前龍國科學院的研究員，現在是精神覺醒值項目的負責人。”
凌越看着她伸出的手，頓了頓，還是伸手握了上去。她的手很暖，與他常年握槍的冰冷手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越。”他報上名字，沒有多餘的話。
楚昭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冷淡，她抬手指了指終端上的標記點：“我聽說，你要帶隊去部署鏈網節點？”
凌越點頭。
“我想跟你一起去。”
凌越皺起眉：“部署節點是軍事行動，很危險。”
“我知道。”楚昭的眼神很堅定，“精神覺醒值的評估模型，需要真實的幸存者數據來校準。那些聚居點裏的人，經歷了核戰的創傷，他們的精神狀態，是模型最需要的樣本。而且，”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可以爲你的小隊提供心理支持，核戰後的幸存者，很多都有應激障礙，你的隊員，也不例外。”
凌越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種與他截然不同的堅韌——不是刀槍劍戟的硬，而是春風化雨的柔。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夜夜被噩夢纏身的隊員，沉默了片刻。
“可以。”他收回目光，“但必須服從命令。”
“當然。”楚昭笑了笑，眼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不過，我也有一個建議。”
凌越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在部署鏈網的同時，我們可以嚐試發放第一批道德貨幣的雛形。”楚昭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期待，“比如，給那些參與節點建設的幸存者，獎勵一些‘互助積分’，可以兌換食物和藥品。讓他們親眼看到，‘向善’真的能帶來回報，比任何說教都管用。”
凌越沉默了。
他想起了舊世界的貨幣，那些印着偉人頭像的紙片，曾被無數人趨之若鶩，最終卻在核爆中化爲灰燼。他很難想象，一種以“道德”爲錨的貨幣，能在這片焦土上站穩腳跟。
“太理想化了。”他直言不諱，“生存面前，道德不值一提。”
楚昭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或許吧。但我們總要試一試，不是嗎？”
她的目光望向觀測窗外，那道淡藍色的光束還在天幕下閃爍，像是一顆不滅的火種。
“舊世界的毀滅，就是因爲所有人都覺得，‘生存面前，道德不值一提’。”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新文明還是這樣，那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凌越看着她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怯懦，只有一種近乎執拗的理想主義。他忽然想起了林峰說的那句話——“技術鑄信，精神覺醒”。
他是技術的執行者，而她，或許就是精神的引路人。
就在這時，基地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刺耳的尖鳴劃破了歡呼的氛圍，顯示屏上的紅色警報燈瘋狂閃爍。林峰快步走到控制台前，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報告！西北方向，發現不明武裝力量，正在向基地靠近！”
“人數？裝備？”凌越的聲音瞬間繃緊，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槍套上。
“大約三百人，攜帶重武器，還有……”通訊員的聲音頓了頓，帶着一絲驚恐，“還有變異獸！”
會議室裏一片譁然。
凌越的眼神瞬間變得狠厲。他太清楚這些武裝力量的來歷了——舊世界的軍閥殘部，靠掠奪幸存者的資源爲生，他們是核燼裏的蛀蟲，是新文明的絆腳石。
“林將軍，我帶小隊去攔截！”凌越轉身，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
“等等！”楚昭快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凌越的腳步頓住，語氣斬釘截鐵，“太危險了！”
“我能幫上忙！”楚昭的聲音帶着一絲急切，“那些變異獸，是核輻射污染的產物，它們的攻擊性與人類的精神波動有關！我可以用精神幹預的方法，暫時降低它們的攻擊性！”
凌越看着她，猶豫了。
警報聲越來越刺耳，顯示屏上的紅點越來越近。林峰的聲音傳來：“凌越，批準楚研究員隨行！注意安全！”
“是！”
凌越不再猶豫，轉身沖出了會議室。楚昭緊隨其後，白大褂的衣角在風中翻飛。
基地的武器庫前，凌越的小隊已經集結完畢。三十名戰士，個個身着作戰服，手持抗輻射步槍，眼神銳利如鷹。看到凌越出來，他們齊刷刷地立正敬禮。
“少校！”
“檢查裝備！五分鍾後，出發！”凌越的聲音響徹在武器庫上空。
“是！”
戰士們迅速行動起來，子彈上膛的聲音清脆悅耳。楚昭站在一旁，從背包裏拿出一個銀色的儀器，調試着參數。儀器的屏幕上，跳動着一道道復雜的波形圖。
凌越走過去，看着那個儀器：“這是什麼？”
“精神波動探測器。”楚昭頭也不抬地回答，“可以監測變異獸的精神頻率，然後發射幹擾波，讓它們暫時陷入混亂。”
凌越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他抬手，將臉上的戰術面罩戴好，目光望向西北方向的地平線。那裏，灰黃色的天幕下，已經升起了滾滾的煙塵。
五分鍾後，車隊出發。
十輛越野車，在戈壁上疾馳而過，揚起漫天的塵土。凌越坐在第一輛車的駕駛座上，目光緊盯着前方的路況。楚昭坐在副駕駛，手裏握着精神波動探測器，屏幕上的波形圖越來越密集。
“它們來了。”楚昭的聲音突然響起。
凌越猛地踩下刹車。
越野車停在一片荒蕪的戈壁上，前方的煙塵中，出現了黑壓壓的人影和獸影。那些人影穿着破舊的軍裝，手持重機槍，臉上帶着猙獰的笑容。他們身後，是十幾頭體型龐大的變異獸，它們的皮毛呈暗灰色，眼睛裏閃爍着猩紅的光芒，嘴裏淌着涎水。
“是‘黑鷹’傭兵團！”一名戰士低聲道，“他們是北疆最大的掠奪者！”
凌越的眼神一冷。黑鷹傭兵團，他早有耳聞。團長是舊世界的一個軍閥，核戰後靠着掠奪資源，收攏了一大批亡命之徒，無惡不作。
“準備戰鬥！”
凌越的聲音落下，戰士們迅速下車，呈戰鬥隊形散開。楚昭站在隊伍後方，調試着精神波動探測器，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着。
黑鷹傭兵團的人也停了下來，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他看着凌越的小隊，哈哈大笑起來。
“喲，這不是龍盟的‘尖刀’嗎？怎麼，想跟老子搶地盤？”刀疤男的聲音粗糲如砂紙，“識相的，把基地裏的糧食和藥品交出來，老子可以饒你們一命！”
凌越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舉起了槍。
戰士們也紛紛舉起了步槍，槍口對準了黑鷹傭兵團的人。
空氣瞬間凝固了。
刀疤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眼神一狠，猛地揮了揮手：“給我上！殺了他們！搶光他們的東西！”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黑鷹傭兵團的人紛紛扣動扳機，子彈如雨點般射來。變異獸也發出一聲嘶吼，猛地撲了上來。
“開火！”
凌越一聲令下，戰士們的步槍噴出火舌。子彈在空中相撞，發出刺耳的尖鳴。
一場激戰，在核爆後的戈壁上爆發了。
凌越穿梭在槍林彈雨之中，動作迅猛如獵豹。他躲過一顆飛來的子彈，抬手一槍，擊中了一個黑鷹傭兵團成員的肩膀。那人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但變異獸的沖擊力太強了。它們皮糙肉厚，普通的子彈根本無法穿透它們的皮膚。很快，就有兩頭變異獸沖破了火力網，撲向了隊伍後方的楚昭。
“小心！”
凌越瞳孔驟縮，猛地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楚昭按下了精神波動探測器上的紅色按鈕。
嗡——
一道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
那兩頭撲來的變異獸突然停住了腳步，它們晃了晃腦袋，眼神裏的猩紅漸漸褪去，露出了一絲迷茫。
“有效！”楚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它們的精神頻率被幹擾了！”
凌越趁機沖了上去，手中的軍刺狠狠刺入了一頭變異獸的脖頸。墨綠色的血液噴濺而出，變異獸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倒在了地上。
另一頭變異獸還在迷茫，被一名戰士趁機擊斃。
戰局瞬間扭轉。
黑鷹傭兵團的人看到變異獸被擊斃，頓時慌了神。刀疤男怒吼着，想要組織反撲，卻被凌越一槍擊中了胸口。
“撤退！快撤退！”
失去了首領的黑鷹傭兵團成員，頓時潰不成軍，紛紛丟下武器，落荒而逃。
硝煙漸漸散去。
戈壁上，留下了十幾具屍體和變異獸的殘骸。凌越的小隊也有幾人受傷，不過都是輕傷。
楚昭放下精神波動探測器，走到凌越身邊，看着地上的屍體，輕輕嘆了口氣。
“又有這麼多人……”
凌越收起槍，看着遠方逃竄的黑鷹傭兵團成員，眼神冷冽：“這就是舊世界的殘渣。只要他們還在，新文明的路就不會好走。”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楚昭，眼神裏多了一絲認可。
“你的儀器，很有用。”
楚昭笑了笑：“不是儀器有用，是‘精神覺醒’的力量。這些變異獸，本是普通的動物，核輻射污染了它們的身體，也扭曲了它們的精神。只要我們能引導它們的精神波動，就能馴服它們。”
她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地平線，那裏，灰黃色的天幕下，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聚居點。
“人類也是一樣。”楚昭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堅定的力量，“核戰扭曲了很多人的精神，讓他們變得貪婪、暴戾。但只要我們能喚醒他們內心的善，就能重建一個美好的文明。”
凌越看着她，沒有說話。
風掠過戈壁，卷起地上的塵土，吹過兩人的發梢。遠處的聚居點裏，升起了一縷炊煙，在灰黃色的天幕下，顯得格外溫暖。
凌越忽然想起了終端上的那些標記點，想起了顯示屏上的“天下大同”四字。
或許，這個看似理想化的目標，真的有實現的可能。
他抬手，拍了拍楚昭的肩膀。
“走吧。”
“去哪裏？”楚昭問道。
“去那個聚居點。”凌越的目光望向那縷炊煙，“部署鏈網節點，還有……”
他頓了頓，補充道。
“發放你的‘互助積分’。”
楚昭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有星星落入了眼底。
“好！”
越野車再次啓動，朝着那個升起炊煙的聚居點，緩緩駛去。
灰黃色的天幕下，那道淡藍色的光束依舊閃爍着，像是在爲他們指引方向。
龍盟的旗幟，在戈壁上迎風飄揚。
新文明的火種，正在核燼之上，悄然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