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着,把城中村的巷道泡成了一片模糊的水墨畫。林小滿跑過積水的窪地,濺起的水花打溼了褲腳,冰涼的觸感順着皮膚往上爬,卻抵不過心裏的焦灼。
寵物醫院在兩條街外,是間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店,招牌“暖心寵物診所”的霓虹燈壞了兩個字,成了“暖心寵物診”,在雨夜裏忽明忽暗,像只眨着的獨眼。林小滿推開門時,風鈴叮當作響,混雜着李姐壓抑的哭聲。
“小滿,你可來了!”李姐眼圈通紅,指着裏間的診療台,“人就在那兒,剛暈過去,我不敢動他。”
林小滿快步走進去。診療台上躺着個男人,看着三十多歲,穿着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腿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有兩個清晰的牙印,周圍的皮膚已經腫成了青紫色,像被潑了一盆淤血。最詭異的是,那牙印很小,間距極近,不像是常見的毒蛇咬痕。
“蛇呢?”林小滿一邊套橡膠手套,一邊問。她在醫院待了兩年,跟着老醫生學過些基礎的急救知識,被蛇咬傷的處理流程倒還記得。
“跑、跑了!”李姐聲音發顫,“他被人送過來的時候,那蛇還纏在他腳踝上,黑得發亮,看着就邪性。我一害怕,拿掃帚去趕,它就順着窗戶縫溜走了,快得跟一道影子似的。”
林小滿心裏咯噔一下。黑蛇?還能纏在人腳踝上被送來?尋常蛇類受驚早該逃了,哪會這麼“聽話”?她蹲下身,仔細查看傷口,牙印周圍的皮膚泛着奇怪的烏青色,隱隱有細小的紋路在皮下遊走,像有活物在鑽。
“老醫生呢?給他打電話了嗎?”林小滿抬頭問。老醫生是診所的主心骨,姓周,六十多歲,據說年輕時在山裏待過,懂些處理毒蟲咬傷的法子。
“打了,沒人接。”李姐急得直搓手,“他今晚去城郊看一個老主顧的藏獒,說是信號不好……這可怎麼辦啊,萬一……”
話沒說完,診療台上的男人突然悶哼一聲,手指猛地抽搐起來。林小滿趕緊探他的脈搏,又快又亂,像要掙脫皮膚的束縛。她咬咬牙,從急救箱裏翻出消毒水和繃帶,先做了簡單的清創,又用繃帶在傷口上方幾厘米處扎緊,減緩血液流動——這是權宜之計,不能扎太久,否則會導致肢體壞死。
“李姐,你去拿冰塊,越冰越好。”林小滿一邊按壓男人的人中,一邊吩咐,“再找個幹淨的瓶子,裝點清水。”
李姐應聲跑去忙活,風鈴又響了幾聲。林小滿低頭看着那男人痛苦的臉,忽然發現他脖頸處掛着個東西,被汗水和雨水浸得發亮。她伸手輕輕撥開他的衣領,心髒猛地一縮。
是半塊玉佩。
和她出租屋裏那半塊一模一樣,質地溫潤,邊緣斷裂處的紋路嚴絲合縫,仿佛原本就是一體。只是這半塊上面刻的不是“滿”,而是個模糊的“玄”字,筆畫被歲月磨得淺了,不細看幾乎認不出。
怎麼會有兩塊?還偏偏出現在被蛇咬傷的男人身上?
林小滿的手指剛碰到那半塊玉佩,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雙極黑的眼,瞳孔大得嚇人,幾乎占滿了整個眼白,看不到一絲神采,卻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透過她看別的東西。
“玉……”男人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氣若遊絲,“另一半……在你那兒?”
林小滿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否認,卻被他眼裏的急切釘在原地。“你……你怎麼知道?”
男人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卻疼得倒吸一口冷氣。“玄……玄讓我來的……”他的目光掃過林小滿的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它沒告訴你……蛇族的事?”
蛇族?林小滿腦子裏嗡嗡作響。玄?是那只貓妖?它認識這個男人?還知道玉佩的事?無數個疑問像雨後的蘑菇,瘋狂地冒出來。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到了玻璃。林小滿抬頭,只見窗玻璃上貼着一道黑色的影子,細長,蜿蜒,分明是一條蛇的形狀!
李姐拿着冰塊和瓶子跑進來,看到窗戶上的影子,嚇得尖叫一聲,手裏的東西全掉在了地上,冰塊滾了一地。“是、是那條蛇!它又回來了!”
黑影在玻璃上停留了幾秒,緩緩滑開,消失在雨幕裏。但林小滿清楚地看到,蛇眼的位置有兩點猩紅,像淬了毒的針,死死地盯着診療台上的男人,或者說,盯着他脖頸上的半塊玉佩。
“它是來……搶玉佩的?”林小滿的聲音有些發飄。
男人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更白了。“它是蛇族的信使……來找我要‘玄’字玉……”他抓住林小滿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青紫色的紋路已經爬到了他的手臂上,“你得幫我……把兩塊玉合起來……在月圓之前……”
“爲什麼是我?”林小滿掙扎着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
“因爲……”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開始翻白,“你是……林月娥的後人……”
林月娥?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林小滿的腦海。她猛地想起出租屋裏那張舊照片,穿旗袍的女人眉眼溫婉,而她母親偶爾翻看的老相冊裏,外婆的名字就叫林月娥!只是外婆去世得早,母親總說她走得蹊蹺,具體的事卻不肯多講。
“你說我外婆?”林小滿追問,“這玉佩和她有什麼關系?玄又是什麼來頭?”
男人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脈搏微弱得幾乎摸不到,青紫色的紋路已經蔓延到了胸口。
“他、他是不是不行了?”李姐帶着哭腔問。
林小滿咬着唇,心裏亂成一團麻。外婆的名字、兩塊能拼合的玉佩、會說話的貓妖、追來的黑蛇……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圖,她隱約覺得能拼出一個巨大的秘密,卻怎麼也抓不住頭緒。
窗外的雨還在下,風卷着雨絲敲打着玻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有人在外面竊竊私語。林小滿看着昏迷的男人,又想起出租屋裏那只叫玄的貓,突然覺得那間逼仄的小屋,或許藏着她必須知道的答案。
“李姐,你先守着,我回去拿樣東西,馬上回來!”林小滿脫下手套,快步往外走。她必須回去,看看那半塊“滿”字玉,問問玄到底是怎麼回事。
推開門,風鈴再次響起,這一次卻顯得格外刺耳。林小滿沖進雨裏,腳步比來時更快。路過巷口那盞壞了的路燈時,燈光忽明忽暗,她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牆根下有團黑影,細長,盤曲着,像極了剛才出現在診所窗外的蛇。
她猛地回頭,黑影卻消失了,只有風吹過垃圾桶發出的哐當聲。是錯覺嗎?還是那蛇真的在跟着她?
林小滿不敢多想,加快腳步往出租屋跑。雨幕裏,她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而在她影子的盡頭,一道極細的黑線悄然跟隨着,如同命運埋下的伏筆。
出租屋的燈還亮着,昏黃的光透過窗戶灑在溼漉漉的台階上。林小滿推開門,玄關處卻空無一人——玄不在沙發上。
“玄?”她試探着喊了一聲,屋裏靜悄悄的,只有雨聲從窗外傳來。
她心裏一沉,快步走進屋,目光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舊沙發、掉漆的衣櫃、牆角的書櫃……都沒有那只銀灰色的貓的身影。只有桌上的半塊“滿”字玉,還靜靜地躺在那裏,在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
就在這時,她聽到陽台上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林小滿握緊了手裏的鑰匙,慢慢走過去。陽台的門虛掩着,雨絲從縫隙裏鑽進來,打溼了地面。
她輕輕推開門,呼吸瞬間停滯了。
陽台上站着一個人。
不是貓,是個男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長袍,墨發如瀑,垂在肩頭,側臉的線條冷硬又柔和,在昏暗的光線下像玉雕成的。而那雙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正望着窗外的雨幕,和玄的眼睛一模一樣。
聽到動靜,男人轉過身,琥珀色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帶着一絲她熟悉的、淡淡的嘲諷。
“跑這麼快,是怕我跑了?”他開口,聲音清冷,正是玄的聲音。
林小滿的大腦徹底宕機了。貓……變成人了?
男人看着她驚愕的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目光落在她身後——那裏,不知何時,爬進來一條漆黑的蛇,正吐着信子,盯着桌上的半塊玉佩。
“看來,還是追來了。”男人的聲音冷了下來,周身的空氣仿佛都結了冰,“林小滿,想知道你外婆的事,就得先保住這半塊玉。”
黑蛇猛地竄起,目標直指桌上的玉佩。而男人抬手一揮,一道銀光閃過,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裏的長劍,劍鋒上凝結着細碎的冰花,正對着蛇的七寸。
林小滿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這超乎想象的一幕,突然想起男人剛才的話——想知道外婆的事,就得保住玉佩。
她下意識地沖過去,想把玉佩攥在手裏,卻忘了那蛇的目標,正是她此刻要去的地方。
黑蛇的信子幾乎要碰到她的指尖,而男人的劍,也在同時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