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林小滿只覺得眼前一花，手腕被一股冰涼的力道攥住，猛地向後拖拽。她踉蹌着後退幾步，撞進一個帶着清冽氣息的懷抱裏。鼻尖縈繞着雪後鬆林般的冷香，與出租屋常年不散的黴味格格不入。
“不要命了？”玄的聲音貼着耳畔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嗤”的一聲輕響，像是利器劃破皮肉。抬頭時，只見銀光閃過，那道黑蛇已經被長劍釘在了地板上，蛇身劇烈地扭動着，鱗片在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澤，七寸處滲出的不是鮮紅的血，而是墨綠色的粘稠液體，滴在地上，竟腐蝕出一個個細小的坑洞。
“蛇血有毒！”林小滿下意識地喊道，這是在寵物醫院學到的常識。
玄瞥了她一眼，手腕翻轉，長劍收回，劍峰上的冰花瞬間融化，滴落在地，竟將那墨綠色的毒液凍結成了細小的冰晶。“這點毒性，還傷不了我。”他語氣平淡，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螞蟻。
黑蛇被釘住七寸，卻沒死透，依舊瘋狂地扭動着，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林小滿，或者說，盯着她剛才差點碰到的那半塊玉佩。它的信子快速吞吐着，發出“嘶嘶”的聲響，像是在詛咒，又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它爲什麼一定要搶玉佩？”林小滿定了定神，掙脫玄的懷抱，退開半步。此刻再看他，月白色的長袍在這逼仄的出租屋裏顯得格外突兀，墨發垂落，琥珀色的眸子裏沒了先前的嘲諷，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冷。
“因爲這玉佩，是開啓‘鎖妖塔’的鑰匙。”玄低頭看着地上掙扎的黑蛇，聲音冷得像冰，“蛇族找了它整整八十年。”
鎖妖塔？林小滿愣住了。這名字只在古裝劇裏聽過，難道真的存在？
“你外婆林月娥，當年就是用這對玉佩，封印了蛇族的首領。”玄踢了踢地上的蛇，蛇身抽搐了一下，徹底不動了，墨綠色的毒液也不再滲出，“蛇族一直想奪回玉佩，解開封印。”
林小滿的心髒狂跳起來。外婆？封印蛇族首領？這些話像天方夜譚，可眼前的一切——會變人的貓妖、會說話的蛇、能凍結毒液的長劍，都在告訴她，這不是虛構。
“我外婆……她也是妖？”她顫聲問。不然怎麼會有本事封印蛇族首領？
玄看了她一眼，眼神復雜：“她是人類，但不是普通人。她是‘守玉人’的最後一代。”
“守玉人？”
“一群能與妖物溝通，世代守護玉佩的人。”玄走到桌邊，拿起那半塊刻着“滿”字的玉佩，又從懷裏掏出另一半——正是那個被蛇咬傷的男人脖頸上的“玄”字玉。他將兩塊玉佩拼在一起，嚴絲合縫，原本模糊的“玄”字和“滿”字合二爲一，竟組成了一個完整的“緣”字。
玉佩相觸的瞬間，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林小滿看到，玄的手腕上，有一道極淡的疤痕，形狀竟與玉佩的斷裂處一模一樣。
“這玉佩……原本是你的？”她脫口而出。
玄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曾經是。八十年前，我和你外婆……”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將合二爲一的玉佩遞給她，“拿着。蛇族不會善罷甘休，這東西在你手裏，比在我這兒安全。”
林小滿猶豫着接過玉佩，入手溫熱，不再是先前的冰涼。她看着玄，突然想起那個被蛇咬傷的男人：“剛才在醫院的男人……他是誰？他說你讓他來的。”
“他叫阿忠，是我當年救下的一只靈犬，修了百年才化爲人形。”玄的聲音低沉了些，“我讓他把‘玄’字玉送來給你，沒想到被蛇族盯上了。”
“那他現在……”
“死不了。”玄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着外面的雨夜，“蛇族的信使只會下麻痹性的毒，要不了性命。我已經讓人去救他了。”
林小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自稱玄的貓妖，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八十年前他和外婆發生了什麼？守玉人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對玉佩，爲什麼會分成兩半，時隔八十年又重新回到她手裏？
無數個問題盤旋在心頭，她正要開口，目光卻被玄剛才站過的地方吸引了。那裏的地板上，除了蛇的屍體，還散落着幾張泛黃的紙，像是從他的袍子裏掉出來的。
林小滿走過去，撿起那些紙。是信，用毛筆寫的，字跡娟秀，帶着點風骨，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信紙邊緣已經磨損，墨跡也有些褪色，但上面的字依然清晰可辨。
“玄兄親啓：”
開頭的稱呼讓林小滿的心漏跳了一拍。是外婆的信？
她忍不住讀了下去：
“見字如面。昨日你送來的桃花糕，母親很喜歡，讓我代她謝你。只是你我人妖殊途，往來過密，終究不妥。父親已經察覺，昨日在書房訓了我半宿，說守玉人不可與妖物結私，否則會遭天譴。
我知你修行不易，千年道行，只差一步便可飛升。何必爲我滯留人間？蛇族異動頻繁，近日山下已有獵戶被咬傷，恐是沖着玉佩而來。我已將‘玄’字玉藏於後山老榕樹下，待風波平息，你便取走，早日離去吧。
勿念。
月娥 民國二十六年春”
林小滿的手指微微顫抖。民國二十六年，正是八十年前。信裏的字裏行間，藏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有疏離，有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
她抬起頭，看向玄。他依舊站在窗邊，背影挺拔，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落寞。八十年前的桃花糕，八十年前的叮囑，八十年前的分別……原來他和外婆之間，真的有過一段故事。
“這信……”林小滿的聲音有些幹澀。
玄轉過身，目光落在她手裏的信上，琥珀色的眸子裏泛起一層水光，像是被雨水打溼的琉璃。“是她寫的。”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民國二十六年春，她把玉佩藏起來，說要獨自應對蛇族。我不放心，留在山下守着，可沒過三個月……”
他頓住了，喉結滾動了一下，才繼續說：“她就死了。被蛇族設計，引到鎖妖塔下，耗盡心血重新封印了蛇族首領，自己也……”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林小滿能猜到。外婆死了，爲了守護玉佩，爲了履行守玉人的職責。
難怪母親說外婆死得蹊蹺，難怪家裏從不提外婆的事。原來那段歷史裏，藏着這樣驚心動魄的秘密。
“那我母親……她知道這些嗎？”林小滿問。母親從未提過外婆的真實身份，也從未說過玉佩的事，或許她根本不知道。
“你母親出生時，你外婆已經去世了。”玄搖搖頭，“守玉人的事，向來傳女不傳男，一代只傳一人。你外婆沒來得及教她，她自然不知道。”
林小滿沉默了。原來自己身上，還背負着這樣的宿命。守玉人……聽起來就像是個沉重的枷鎖。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着李姐帶着哭腔的喊聲：“小滿！小滿你在嗎？不好了！醫院裏那個男人……他不見了！”
林小滿心裏一驚，和玄對視一眼。阿忠不見了？是自己醒了，還是被蛇族的人帶走了？
玄的臉色沉了下來：“蛇族動作很快。”他抓起桌上的長劍，對林小滿道，“你留在這裏，鎖好門窗，我去看看。”
“等等！”林小滿拉住他的衣袖，月白色的布料冰涼順滑，“我跟你一起去。”
玄皺眉：“你去幹什麼？那裏危險。”
“阿忠是爲了送玉佩才出事的，我不能不管。”林小滿看着他，眼神很堅定，“而且，這是我的事，不是嗎？守玉人的責任，我總不能一直躲着。”
玄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爲一絲暖意。他想起八十年前，林月娥也是這樣，明明是個嬌弱的女子，卻總在關鍵時刻露出倔強的眼神。
“跟緊我。”他沒再拒絕，轉身打開門。
門外，李姐看到玄，愣住了。這男人穿着古裝，還拿着一把劍，怎麼看都透着詭異。但她現在顧不上這些，拉着林小滿的手就往樓下跑：“小滿，你快跟我去醫院！那個男人就躺在診療台上，我就去了趟廁所，回來就沒人了，地上只有一灘水！”
一灘水？林小滿心裏咯噔一下。蛇的毒液是墨綠色的，阿忠的血是紅色的，怎麼會是一灘水？
玄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是蛇族，是水族的人。”
“水族？”林小滿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怎麼又冒出個水族？
“蛇族與水族向來勾結。”玄的腳步很快，聲音壓得很低，“水族擅長控水，能悄無聲息地帶走一個人。阿忠怕是被他們擄走了。”
雨還在下，夜色濃稠如墨。林小滿跟着玄和李姐往醫院跑，心裏亂成一團麻。水族、蛇族、守玉人、玉佩……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知。她低頭看了看攥在手心的玉佩，“緣”字的紋路硌着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快到醫院時，玄突然停住腳步，示意她們別動。他指着醫院對面的巷子口，那裏停着一輛破舊的面包車，車窗漆黑，看不清裏面的人。但林小滿能感覺到，有幾道視線正從車裏射出來，落在她們身上。
“他們在等我們。”玄的聲音冷得像冰，長劍在他手中微微顫動，發出細碎的嗡鳴。
面包車的車門突然打開了，走下來兩個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身形高大，臉上帶着詭異的藍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們的手裏，各握着一根銀色的鎖鏈，鎖鏈上泛着溼漉漉的光澤，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
“林小姐，玄先生。”其中一個面具人開口，聲音嘶啞，像是被水泡過，“我們族長有請，還請移步。”
“把阿忠交出來。”玄握緊了長劍，周身的空氣開始變冷，雨絲落在他周圍，竟凝結成了細小的冰粒。
“只要你們跟我們走，自然能見到他。”另一個面具人說着，手裏的鎖鏈突然像活物一樣竄了過來，直取林小滿手裏的玉佩。
玄眼神一厲，長劍揮出，銀光與鎖鏈碰撞，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鎖鏈被震開，上面的水珠四濺，落在地上，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和剛才蛇的毒液一樣。
“水族的‘蝕水鏈’，果然陰毒。”玄冷笑一聲，將林小滿護在身後，“今天就讓你們知道，八十年前你們不敢動她，八十年後，你們照樣不行。”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林月娥。
林小滿看着玄的背影，心裏突然涌起一股勇氣。她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小女孩了，她是守玉人，是林月娥的後人。
她握緊了手裏的玉佩，看着那兩個面具人，深吸一口氣：“想搶玉佩，先過我這關。”
面具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其中一個人抬手，蝕水鏈再次襲來，這一次，目標不再是玉佩，而是林小滿的手腕。
玄的劍快如閃電，再次擋開鎖鏈。但就在這時，面包車的後車門突然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被推了出來，正是阿忠。他渾身溼透，臉色慘白，顯然還沒從蛇毒中恢復過來。
“不想他死，就把玉佩交出來。”面具人抓住阿忠的頭發，將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林小滿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玄的動作也停住了，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掙扎。
雨還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林小滿看着被威脅的阿忠，又看了看手裏的玉佩。交，還是不交？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阿忠突然抬起頭，看着林小滿，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別交！玉佩不能落在他們手裏！記住……去後山老榕樹……找……”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面具人用匕首柄狠狠砸在頭上，暈了過去。
“看來，沒必要再等了。”面具人冷笑一聲，拖着阿忠就要往面包車裏走。
玄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長劍直指面具人：“把人留下！”
一場混戰，似乎在所難免。
林小滿看着玄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裏的玉佩，突然想起阿忠沒說完的話——後山老榕樹。外婆的信裏說過，她把“玄”字玉藏在了後山老榕樹下。那裏，是不是還有別的秘密？
“玄！”她突然喊道，“別跟他們糾纏，我們去後山！”
玄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忠的話，是在提示他們去老榕樹那裏。
“想走？晚了！”面具人察覺到他們的意圖，蝕水鏈再次襲來，這一次，兩條鎖鏈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大網，將他們團團圍住。
玄眼神一凜，將林小滿往身後一推：“抓緊玉佩，我數到三，你往醫院跑，去找周醫生，他知道該怎麼做。”
“那你呢？”林小滿急道。
“我隨後就到。”玄的聲音不容置疑，“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把玉佩給別人。”
他握緊長劍，劍身的冰花越來越盛。
林小滿看着他，又看了看步步緊逼的面具人，咬了咬牙。她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
“小心！”她喊了一聲，轉身就往醫院的方向跑。
身後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和面具人的怒喝聲。林小滿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地跑，手心的玉佩越來越燙，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裏面掙脫出來。
跑到醫院門口，她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銀光與黑色的鎖鏈在雨幕中交織，玄的身影被包裹其中，看不真切。
她的心揪緊了，但腳下沒有停，沖進了醫院。
李姐嚇得躲在櫃台後面，看到林小滿進來，趕緊拉着她：“小滿，外面怎麼了？剛才那是什麼人啊？”
“李姐，周醫生的電話打通了嗎？”林小滿急着問。
“打、打通了！他說馬上就回來！”
“太好了！”林小滿鬆了口氣，“你在這兒等周醫生，告訴他醫院對面巷子裏有危險，讓他報警。我得去個地方。”
“你去哪兒？外面太危險了！”李姐拉住她。
“我必須去。”林小滿看着手裏的玉佩，眼神很堅定，“那裏有能救阿忠，也能解開所有秘密的東西。”
她掙脫李姐的手，從醫院的後門跑了出去。後門通向一條僻靜的小路，據說一直走，就能到城郊的後山。
雨還在下，夜色深沉。林小滿一個人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手裏緊緊攥着那對合二爲一的玉佩。她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在等着她，也不知道玄能不能脫身，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因爲她是守玉人，是林月娥的後人。
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小路漸漸變成了山路，兩旁出現了茂密的樹林。林小滿按照外婆信裏說的，朝着有老榕樹的方向走。她記得小時候聽村裏的老人說過，後山有棵千年老榕，樹幹要十幾個人才能合抱，枝繁葉茂，像一把巨大的傘。
又走了不知多久，她終於看到了那棵老榕樹。即使在夜裏，也能看出它的粗壯，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樹幹上布滿了褶皺，像老人的皮膚。
林小滿走到樹下，喘着氣。雨勢小了些，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外婆說，玉佩藏在這裏。”她喃喃自語，開始在樹下尋找。泥土溼潤鬆軟，長滿了青苔。她蹲下身，用手撥開落葉和雜草，仔細地摸索着。
就在她的手指觸到一塊鬆動的石頭時，玉佩突然變得滾燙起來，燙得她差點脫手。她低頭一看，只見玉佩上的“緣”字發出耀眼的紅光，將周圍照亮了一片。
而那塊被她碰到的石頭，竟然自己動了一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大小剛好能容一個人鑽進去。
林小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這是什麼地方？外婆把玉佩藏在這裏，難道下面還有別的東西？
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雨還在下，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玄還沒跟上來，阿忠還在水族手裏，她沒有時間猶豫了。
深吸一口氣，林小滿彎腰鑽進了洞口。
洞口裏面並不黑，因爲她手裏的玉佩一直在發光。通道很窄，只能容一個人匍匐前進。爬了大約十幾米，前方突然開闊起來，她掉進了一個不算大的石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