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失重感只持續了一瞬,林小滿就重重摔在一堆柔軟的幹草上。幸好草堆夠厚,沒摔疼,只是嗆了滿口的土腥味。
她撐起身子,拍掉身上的草屑,舉着發燙的玉佩環顧四周。這是間不大的石室,四壁是粗糙的岩石,角落裏堆着些破舊的木箱,蛛網蒙塵,顯然很久沒人來過。玉佩的紅光映在石壁上,勾勒出斑駁的痕跡,像是什麼東西被刻了又磨掉。
“有人嗎?”林小滿試探着喊了一聲,聲音在石室裏蕩開,引來幾聲空洞的回響。
她定了定神,踩着草堆走到最近的一個木箱前。箱子沒上鎖,她伸手一掀,厚重的木板發出“吱呀”的呻吟,裏面露出一疊疊泛黃的線裝書,封面上用毛筆寫着“守玉手札”四個字。
林小滿心頭一跳,趕緊抽出最上面的一本。紙張脆得像枯葉,她小心翼翼地翻開,裏面是用蠅頭小楷寫的字跡,筆鋒娟秀,和外婆的信如出一轍。
“民國二十三年,蛇族異動,山下陳家三子被擄,尋至山澗時,只剩一灘血水。父言,此乃蛇族‘換皮’所需,需活人精血滋養。玄兄送來的清心草,碾碎敷於門窗,可避蛇蟲……”
“民國二十四年,月圓之夜,見玄兄化原形於月下,銀毛如雪,尾若拂塵。他說修行千年,從未見過如我般不怕妖的人類。父撞見,怒斥我不知廉恥,罰跪祠堂三日……”
“民國二十六年,蛇族聯合水族,欲破鎖妖塔。父重傷,將‘滿’字玉交我,言守玉人血脈與玉相融,可鎮邪祟。玄兄欲助我,我拒之。人妖殊途,他若卷入,千年道行恐毀於一旦……”
手札裏的字跡從工整到潦草,記錄着八十年前的動蕩與隱秘。林小滿越看心越沉,原來外婆和玄的糾葛遠比她想的更深,而守玉人的責任,竟沉重到要以性命相搏。
她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畫着一幅簡單的地圖,標注着鎖妖塔的位置,就在後山深處的迷霧谷。地圖旁寫着一行小字:“兩玉相合,血脈爲引,可重鑄封印。”
血脈爲引?林小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發燙的玉佩。難道說,需要她的血才能啓動玉佩的力量?
就在這時,角落裏的另一個木箱突然發出“咚”的一聲輕響,像是有東西在裏面動。林小滿嚇了一跳,握緊玉佩後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個箱子。
玉佩的紅光更盛了,映得箱子上的銅鎖泛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氣,撿起地上一根粗木棍,慢慢走過去。箱子蓋縫隙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她用木棍撬開箱子蓋,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箱子裏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卷用紅布包裹的東西,閃爍的光正是從紅布裏透出來的。
林小滿解開紅布,裏面是一幅卷軸。她展開卷軸,瞳孔驟然收縮。
畫上不是山水花鳥,而是一幅人像。畫中女子身着旗袍,眉眼溫婉,正是她出租屋裏那張舊照片上的人——她的外婆林月娥。只是畫裏的林月娥比照片上年輕些,嘴角噙着笑,懷裏抱着一只銀灰色的貓,貓的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正親昵地蹭着她的臉頰。
畫的右下角,題着一行字:“贈月娥,玄書。”
是玄畫的。林小滿的手指輕輕拂過畫上的貓,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八十年前的他們,或許真的有過一段平靜溫柔的時光。
畫的背面,還有幾行字,墨跡較新,像是後來添上去的:“蛇族首領欲借月圓之夜破塔,需以守玉人心頭血祭玉,方能力挽狂瀾。月娥,此路凶險,若有退路……”
後面的字被塗抹掉了,只留下深深的劃痕,像是寫的人當時極爲掙扎。
心頭血祭玉?林小滿渾身一涼。外婆最後是不是就是這麼做的?
她正怔忡着,玉佩突然“嗡”的一聲震顫起來,紅光瞬間暴漲,將整個石室照得如同白晝。她手腕一熱,不知何時被草屑劃破的小傷口裏,滲出一滴血珠,正好滴落在玉佩上的“緣”字中央。
血珠被玉佩瞬間吸收,紅光裏突然交織進一絲金色,兩道光芒纏繞着沖上石壁。石壁上那些斑駁的痕跡被光芒照亮,竟顯現出一幅巨大的壁畫!
壁畫上畫着一群身着古裝的女子,手裏都握着類似的玉佩,有的在與蛇形怪物搏鬥,有的在念咒結印,最上方的女子,眉眼竟與林小滿有幾分相似,她雙手舉着完整的玉佩,腳下是一座塔形建築,塔下纏繞着無數蛇影。
“這是……守玉人的歷代先祖?”林小滿喃喃道。
壁畫最下方,刻着幾行古字,她勉強認出幾個:“守玉人,承女媧血脈,以心爲燈,以血爲引,護鎖妖塔,鎮萬妖……”
女媧血脈?林小滿懵了。這比人妖戀還離譜。
就在這時,石室入口傳來一陣響動,像是有人爬了下來。林小滿趕緊將卷軸和手札塞進懷裏,握緊玉佩躲到木箱後面。
“林小滿?”是玄的聲音,帶着些微喘息,“你在裏面嗎?”
林小滿鬆了口氣,從木箱後走出來:“我在這兒。你沒事吧?”
玄站在入口處,月白色的長袍沾了不少泥土,墨發有些凌亂,臉上還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正在滲血。看到林小滿,他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釋然,隨即皺起眉:“你怎麼不等我?這裏很危險。”
“阿忠的話提示我來這兒。”林小滿指了指石壁上的壁畫,“你看這個。”
玄走到壁畫前,目光掃過那些古字,臉色漸漸凝重:“原來守玉人真的是女媧後裔……難怪蛇族和水族一直盯着玉佩,他們不僅想救首領,還想奪取血脈之力。”
“血脈之力?”
“女媧補天時,以自身精血融入五色石,守玉人的血脈裏,就帶着一絲五色石的靈力。”玄解釋道,“這種靈力對妖物來說,是修行的大補,更是破開封印的關鍵。”
林小滿這才明白,蛇族和水族盯上的不只是玉佩,還有她這個人。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那裏還在隱隱發燙,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蘇醒。
“對了,阿忠怎麼樣了?那些水族的人……”
“被我打跑了,阿忠救回來了,現在在周醫生那裏。”玄的語氣緩和了些,“周醫生不是普通人,他祖上也是守玉人的護衛,知道些內情。”
林小滿愣住了:“周醫生?那個整天笑眯眯、愛喝二鍋頭的老頭?”
“人不可貌相。”玄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懷裏露出的卷軸一角,“你找到什麼了?”
林小滿把卷軸和手札遞給他。玄看着畫上人貓相依的畫面,手指輕輕摩挲着“玄書”二字,眼底閃過復雜的情緒。看到畫背面的字跡時,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她果然是這麼打算的。”他低聲道,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痛惜,“當年我勸她跟我走,她不肯,說守玉人不能臨陣脫逃。我知道她性子倔,偷偷在她常喝的茶裏加了凝神草,想讓她暫時失去靈力,我替她去……”
“那後來呢?”
“後來她發現了,把我罵了一頓,說我不懂她的責任。”玄苦笑一聲,“現在想來,她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林小滿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只活了上千年的貓妖,也不是那麼無所不能。他有他的軟肋,有他的遺憾。
就在這時,玉佩再次震顫起來,紅光與金光交織着,在石室中央形成一個漩渦。漩渦裏,隱隱浮現出一座塔的虛影,塔下纏繞着無數蛇影,發出嘶嘶的聲響。
“鎖妖塔的封印在鬆動!”玄臉色一變,“蛇族肯定在強行破塔!”
“那怎麼辦?”林小滿急道,“外婆手札裏說,兩玉相合,血脈爲引,可以重鑄封印。可我不知道怎麼做啊!”
玄看着漩渦裏的塔影,又看了看林小滿,眼神變得異常堅定:“我知道。”
他握住林小滿的手,將她帶到漩渦前。“待會兒我念咒,你集中精神,想象着玉佩和你的血脈融爲一體。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害怕。”
林小滿點點頭,手心全是汗。她能感覺到玄的手很穩,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玄深吸一口氣,開始念咒。那是一種古老晦澀的語言,音節古怪,卻帶着莫名的力量。隨着他的咒語,漩渦裏的塔影越來越清晰,蛇影也越來越狂暴,發出刺耳的嘶鳴。
玉佩的光芒越來越盛,燙得林小滿幾乎握不住。她按照玄說的,集中精神,感覺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跟着玉佩的節奏流動,心髒的跳動與漩渦的旋轉漸漸同步。
突然,她眼前一黑,仿佛墜入了另一個空間。
她看到了外婆林月娥,穿着旗袍,站在一座塔前,手裏舉着玉佩,渾身是血,卻眼神堅定。塔下,無數蛇影瘋狂地沖擊着封印,爲首的是一條巨大的黑蛇,蛇眼猩紅,正死死地盯着外婆。
“月娥!快走!”是玄的聲音,他化出原形,巨大的銀灰色貓身擋在外婆身前,與蛇影搏鬥,身上布滿了傷口。
“玄,照顧好自己。”外婆笑了笑,笑容淒美,“我是守玉人,這裏就是我的歸宿。”
她將心口的血猛地噴在玉佩上,玉佩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化作一道光,沖進塔中,塔身上的裂縫瞬間合攏,蛇影發出不甘的嘶吼,漸漸退去。
玄發出一聲悲鳴,巨大的貓身趴在塔前,久久不肯離去。
“外婆……”林小滿淚流滿面,想要伸手去抓那道光,卻什麼也抓不住。
“小滿!醒醒!”
玄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石室裏,漩渦已經消失,玉佩的光芒也弱了下去,變回溫潤的樣子。只是她的手心,多了一個和玉佩上“緣”字一模一樣的印記,像是天生就長在那裏。
“你剛才差點被幻境吞噬了。”玄的聲音帶着後怕,“那是你外婆留在玉佩裏的記憶。”
林小滿摸着手心的印記,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是爲了封印鎖妖塔,才……”
“她是爲了守護她想守護的人。”玄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溫柔,“就像現在的你。”
林小滿愣住了。
“你手心的是血脈印,只有守玉人血脈與玉佩完全融合時才會出現。”玄解釋道,“有了這個印記,你就能暫時壓制鎖妖塔的裂縫,但這只是權宜之計。”
“那徹底解決的辦法是什麼?”
玄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找到蛇族首領的真身,重新封印。或者……殺了它。”
殺了它?林小滿心頭一顫。她連雞都沒殺過,怎麼可能殺了一個活了上千年的蛇妖首領?
就在這時,石室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頭頂落下無數碎石。
“不好!鎖妖塔的震動影響到這裏了!”玄一把拉住林小滿,“我們得趕緊出去!”
他帶着林小滿往入口跑,剛跑到一半,一塊巨石突然從頭頂砸落,正好堵住了入口。
“該死!”玄咒罵一聲,用長劍去劈巨石,卻只留下幾道白痕。
石室搖晃得更厲害了,四周的石壁開始出現裂縫。林小滿看着越來越小的空間,心裏涌起一股絕望。難道她們要死在這裏了?
玄的臉色也很難看,他環顧四周,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壁畫最下方:“那裏!”
林小滿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壁畫下方的石壁上,有一塊石頭的顏色與其他地方不同,上面隱約有個凹槽,形狀正好能放下那對玉佩。
“這是密道!”玄拉着她跑過去,“把玉佩放進去!”
林小滿趕緊將兩塊合二爲一的玉佩塞進凹槽。玉佩剛放進去,整個石壁就發出一陣“咔咔”的聲響,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
通道裏黑漆漆的,只能聽到前面傳來潺潺的水聲。
“快進去!”玄推了林小滿一把,自己則殿後。
林小滿鑽進通道,身後傳來石壁合攏的聲音。通道很窄,只能容她側身行走,頭頂時不時滴下水珠,冰冷刺骨。
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前方出現一絲光亮,水聲也越來越清晰。她加快腳步,終於走出了通道。
外面是一個山洞,洞口正對着一條湍急的河流,河水漆黑,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洞壁上,掛着一些溼漉漉的藤蔓,藤蔓上,竟纏着幾具白骨!
“這是……水族的地盤?”林小滿失聲問道。
玄從她身後走出,看着漆黑的河水,臉色凝重:“這裏是通往後山迷霧谷的捷徑,也是水族的老巢邊緣。看來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從水裏走。”
“從水裏走?”林小滿看着湍急的河水,心裏發怵,“我們不會遊泳啊!而且這水看着就不對勁!”
“我有辦法。”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倒出兩顆青色的藥丸,“這是避水珠煉制的丹藥,服下後能在水裏呼吸半個時辰。”
林小滿接過藥丸,猶豫了一下,還是吞了下去。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順着喉嚨流下去,丹田處暖暖的。
“抓緊我。”玄握住她的手,眼神認真,“水裏可能有埋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鬆手。”
林小滿點點頭,緊緊回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卻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兩人縱身跳入漆黑的河水。
剛入水,林小滿就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能呼吸,而且水流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湍急,反而像有什麼東西在托着她們。她低頭一看,只見她們周圍,包裹着一層淡淡的銀光,將水流隔絕在外。
是玄的力量。
玄拉着她,在水裏快速穿行。河水能見度很低,只能看到周圍偶爾閃過一些奇怪的影子,像是魚,又比魚大得多。
“小心!”玄突然低喝一聲,將林小滿往懷裏一帶。
一道黑影從她們身邊掠過,是一條巨大的鰻魚,牙齒鋒利如刀,剛才要是被它撞到,肯定會被撕成碎片。
“是水族的‘巡水獸’。”玄的聲音在水裏傳來,有些模糊,“看來他們早就知道我們會從這裏走。”
越來越多的巡水獸圍了過來,在她們周圍盤旋,發出低沉的嘶吼。
玄將林小滿護在身後,周身的銀光越來越盛,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球。巡水獸撞到光球上,紛紛被彈開。
“抓緊了,我們沖出去!”玄大喊一聲,拉着林小滿,朝着前方光亮的地方沖去。
光球在水裏快速移動,撞開無數巡水獸。林小滿緊閉着眼,只覺得耳邊全是水流聲和嘶吼聲,手心被玄握得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身體一輕,突然被拉出了水面。
她嗆了幾口空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抬頭一看,她們站在一片淺灘上,前方是一片彌漫着白霧的山谷,正是地圖上標注的迷霧谷。
而玄的臉色蒼白,嘴角溢出一絲血跡,周身的銀光已經消失了。
“你怎麼樣?”林小滿趕緊扶住他。
“沒事,消耗有點大。”玄擺擺手,眼神卻變得無比凝重,“我們到了。鎖妖塔,就在這迷霧後面。”
他話音剛落,迷霧中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陰冷刺骨。
“玄,八十年了,你終於還是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迷霧深處傳來,“還有林月娥的後人……真是稀客啊。”
林小滿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個聲音,和之前那些水族面具人的聲音很像,卻更加陰冷,帶着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威壓。
玄將林小滿護在身後,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厲色。
“蛇君,別躲躲藏藏的了,出來吧。”
迷霧翻騰起來,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迷霧中緩緩顯現。那是一條水桶粗的黑蛇,蛇身布滿了鱗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澤,蛇頭上,竟然長着一張人臉,正是之前在醫院被咬傷的那個男人的臉!
“是不是很驚訝?”蛇君的人臉露出詭異的笑容,“你救的那個阿忠,其實是我蛻下來的皮所化。沒想到吧,你們從一開始,就在我的算計裏。”
林小滿如遭雷擊。阿忠是假的?那真的阿忠在哪裏?
玄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你把真的阿忠怎麼樣了?”
“放心,那條老狗命硬得很。”蛇君吐了吐信子,目光落在林小滿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她手心的血脈印上,“守玉人的血脈印,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