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是最好的人生導師。
林晚意在鐵皮屋裏翻找第三遍之後,終於確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原主留下的所有信用點硬幣加起來,只夠在第七區的自動售貨機上購買三支最廉價的營養膏——那種灰綠色、味道像化學制劑混合泥沙的粘稠物,一支能勉強維持一個成年人一天的最低能量需求。
三支。三天。
三天之後如果還沒有收入來源,她就會餓死在這個鐵皮屋裏,像廢土星每天默默消亡的無數底層生命一樣,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生存的壓力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屬牆壁,目光在狹小的空間裏逡巡。鐵皮屋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在眼前:破床、歪桌、鏽水槽、牆角那堆垃圾零件、以及妝匣。
妝匣。
她伸手將妝匣拖到身邊,打開。木篦梳、素銀簪、畫帛、手札……在生存危機面前,這些文明的火種顯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切實際。
能當飯吃嗎?能換信用點嗎?
在這個“實用至上”的星際時代,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林晚意拿起木篦梳,握在掌心。梳齒抵着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感。冰涼的木質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漸漸冷靜下來。
前世的記憶碎片閃過:她剛開始做國風博主時,無人問津,直播間經常只有個位數觀衆。她對着空蕩蕩的鏡頭講解古代妝容,一講就是三四個小時,嗓子都啞了。有觀衆留言:“主播別講這些沒用的了,唱個歌跳個舞吧,我給你打賞。”
她沒有妥協。一針一線地繡,一筆一劃地畫,一期一期地做。
三年,粉絲從零到十萬;五年,到百萬;七年,到千萬。
靠的是什麼?
不是投機取巧,不是迎合流量,而是——
“美本身就有力量。”林晚意輕聲說,像在說服自己,“如果無人識得,那就讓它們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重新出現。”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牆角那台老式半球形直播儀上。
那是原主母親留下的遺物之一,據說曾經屬於某個已經倒閉的娛樂公司。設備很舊了,銀灰色的外殼有多處磕碰和劃痕,半球形的鏡頭罩已經泛黃。原主偶爾會用它看看免費的娛樂節目,但從未想過自己直播——她能播什麼呢?撿垃圾的過程?還是維修生鏽的齒輪?
林晚意爬過去,把直播儀拖到光線稍好一點的地方。她檢查了一下設備:基礎影像捕捉功能完好,可以接入星網,但只能連接最低等級的“星網邊緣娛樂頻道”。這個頻道就像是網絡世界的最底層貧民窟,充斥着各種荒誕離奇的直播內容:有人在輻射區挑戰裸身生存,有人直播生吃變異昆蟲,有人展示自己越來越極端的機械身體改造,更多的是無聊的虛擬體驗和低俗的娛樂表演。
觀衆稀少,口味獵奇。幾乎沒有任何文化內容。
“邊緣頻道……”林晚意喃喃自語,嘴角卻勾起一絲弧度,“邊緣,意味着束縛少,也意味着——機會。”
她啓動直播儀。設備發出低沉的嗡鳴聲,半球形鏡頭亮起微弱的藍光。簡陋的操作界面投射在半空中,全是基礎的設置選項:畫質(低)、音頻(單聲道)、直播分類(可選“生存挑戰”、“獵奇實驗”、“手工制作”、“其他”)。
林晚意選擇了“手工制作”,然後在標題欄停住了。
要寫什麼?“古法梳頭展示”?“失傳技藝重現”?在這個連“古地球文明”都被曲解成笑話的時代,這樣的標題只會引來嘲諷和謾罵。
她刪掉了打好的字,將標題欄留空。
簡介也留空。
然後,她調整鏡頭角度,讓畫面框住自己上半身和背後的鐵皮牆。沒有補光燈,只有從髒污窗膠片透進來的昏黃天光。畫面粗糙,色彩暗淡,她的臉在鏡頭裏蒼白得沒有血色。
這和她前世那些精雕細琢、燈光完美的直播天差地別。
但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樣子。
林晚意坐回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她看着鏡頭裏那個穿着破舊工裝服、頭發枯黃打結、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氣。
左手拿起木篦梳。
右手按下了“開始直播”的虛擬按鈕。
鏡頭旁的小屏幕顯示:連接中……連接成功。當前頻道:星網邊緣娛樂-手工制作分區。在線人數:1。
那個“1”可能是系統分配的機器人觀衆,也可能是偶然點進來的路人,下一秒就會離開。
林晚意沒有看鏡頭,也沒有說話。
她只是低下頭,開始慢慢解開自己有些打結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