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灑在回春堂的門檻上,溫涼依舊躺在竹椅裏,胸口擱着那朵半開的玉蘭,素白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

街上恢復了往日的喧囂,方才那場沖突仿佛從未發生。只是偶爾有路人經過醫館時,會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朝裏張望一眼——目光裏多了幾分敬畏,也多了幾分好奇。

溫涼渾然不覺,或者說渾然不在意。

他閉着眼,鼻尖縈繞着玉蘭淡淡的香氣,思緒卻飄到了別處。

賣花小姑娘的花籃此刻就擱在診桌旁,各色花朵雜亂地堆在一起,剛才被他隨手拎進來後便沒再動過。此刻陽光斜斜照進籃子,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細碎的光。

溫涼的耳朵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就在那一籃子雜亂的花枝深處,有極細微的“嗒”聲——不是花瓣碰撞的柔軟聲響,而是某種更堅硬、更規則的東西。

他睜開眼,坐起身,隨手將玉蘭別在衣襟上,然後慢悠悠地走到診桌旁,俯身去看那花籃。

花朵確實雜亂無章,都是些常見的品種:玉蘭、海棠、梨花、丁香……還有些叫不出名的野花,想來是小姑娘從城外山野采來的。

溫涼伸出兩根手指,在花枝間輕輕撥弄。

動作看似隨意,指尖卻精準地避開了所有花瓣,只在枝幹間遊走。片刻,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束玉蘭花的根部——那裏用細麻繩捆扎得格外緊密,麻繩打了個精巧的結,結上還沾着新鮮的泥土。

溫涼盯着那個結看了三息。

然後,他笑了。

那是一種饒有興致的、仿佛發現什麼有趣玩具的笑容。

他解開麻繩,花束散開,露出藏在最中心的一樣東西——不是花,而是一截約莫三寸長的竹管。竹管通體墨綠,質地細膩,表面用極細的銀絲嵌出雲紋圖案,在陽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澤。

溫涼將竹管捏在指間,掂了掂分量,又湊到鼻端輕嗅。

沒有花香,只有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冷冽氣息,像是深山寒潭的水汽,又像是某種特殊的藥香。

“有意思。”他低聲自語。

竹管的兩端都用蠟封死,封口處各有一個小小的、凸起的印記。溫涼用指尖摩挲着其中一個印記——那是一個篆體的“蘇”字。

蘇府。

溫涼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張蒼白清俊、病骨支離的臉。

那個總是咳嗽的白衣公子,那個丫鬟口中服用了“海外丹藥”後病情加重的蘇府少主,那個離去時眼中帶着審視與考量的病弱美人。

他將竹管在掌心轉了兩圈,然後收入袖中。

剛做完這個動作,醫館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溫大夫!溫大夫在嗎?”

聲音清脆,帶着幾分少女特有的嬌憨。

溫涼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穿着藕荷色襦裙的少女急匆匆跑進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梳着雙丫髻,一雙杏眼靈動有神,此刻卻寫滿了焦急。

是百草堂的大小姐,林婉兒。

林婉兒沖進醫館,一眼看見溫涼,頓時眼睛一亮:“溫大夫!可找到您了!快、快跟我走一趟!”

溫涼不慌不忙地重新坐回竹椅,搖着扇子,慢悠悠地問:“林姑娘何事如此着急?”

“是我爹!”林婉兒急道,“方才來了個怪病人,渾身發黑,口吐白沫,我爹用了解毒丹、清心散都不見好,這會兒已經昏過去了!我爹說這毒蹊蹺得很,怕是只有您能解!”

溫涼挑眉:“令尊林掌櫃的醫術在雲停城也是數一數二的,連他都解不了的毒?”

“所以才說怪嘛!”林婉兒跺了跺腳,“溫大夫,您就別問了,快隨我去看看吧!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她說着就要來拉溫涼的袖子。

溫涼輕輕一側身,不着痕跡地避開,起身道:“既如此,便去瞧瞧。”

他順手將折扇別在腰間,又俯身從藥櫃最底層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揣入懷中,這才跟着林婉兒出了醫館。

---

百草堂在城東,離回春堂隔着三條街。

溫涼不緊不慢地走着,林婉兒卻急得不行,幾次回頭催他:“溫大夫,您快些!”

“急不得,”溫涼搖着頭,“越是急症,越要穩。林姑娘,你且與我說說,那病人是什麼模樣?何時發病?發病前可曾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林婉兒一邊快步走一邊回憶:“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穿着粗布衣裳,像是城外來的農戶。晌午過後來的,說是肚子疼,我爹給他診了脈,開了劑理氣散。誰知藥才煎好,他喝下去不到半刻鍾,就開始渾身發黑,接着就口吐白沫倒下了!”

“理氣散?”溫涼腳步微頓,“方子裏都有什麼?”

“就是尋常的方子,陳皮、枳實、木香……”林婉兒掰着手指頭數,“哦對了,還加了一味延胡索,因爲他說疼得厲害。”

溫涼“唔”了一聲,不再多問。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百草堂。只見藥鋪門口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裏面傳來林掌櫃焦急的聲音:“讓開些!都讓開些!別堵着門!”

溫涼撥開人群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地上躺着個漢子,果然如林婉兒所說,面色漆黑如墨,口角白沫汩汩,氣息已十分微弱。林掌櫃蹲在一旁,額頭冒汗,手裏銀針顫抖,顯然已束手無策。

“溫大夫!”林掌櫃看見溫涼,如見救星,“您快來看看!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涼蹲下身,先探了探漢子的脈搏——脈象混亂如麻,時急時緩,時強時弱。他又翻開漢子的眼皮,瞳孔已有些渙散。

“他喝的藥渣還在嗎?”溫涼問。

“在!在!”林婉兒趕緊從後堂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殘渣。

溫涼接過來,也不用勺子,只伸出食指在藥渣表面輕輕一抹,然後湊到鼻端。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如何?”林掌櫃緊張地問。

溫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向林婉兒:“林姑娘,方才你說,令尊在方子裏加了一味延胡索?”

“是、是啊。”林婉兒點頭。

“藥櫃裏的延胡索,可否取來給我看看?”

林婉兒趕緊跑去藥櫃,從標着“延胡索”的抽屜裏抓出一小把藥材,遞給溫涼。

溫涼接過,只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

“這不是延胡索。”他平靜地說。

“什麼?!”林掌櫃和林婉兒同時驚呼。

溫涼將手中的藥材攤在掌心。那藥材呈不規則的扁球形,表面黃褐色,有細密的皺紋,乍一看確實與延胡索有七八分相似。

“這是夏天無,”溫涼道,“外形與延胡索酷似,藥性卻截然不同。延胡索活血行氣,夏天無卻有毒,尤其不能與陳皮、枳實同用——這三味藥若合在一起,便是一劑‘閻王帖’。”

林掌櫃臉色煞白:“這、這怎麼可能……我百草堂進藥向來謹慎,怎會出這種差錯……”

溫涼站起身,環視藥鋪:“林掌櫃,近日可有人動過你的藥櫃?”

林掌櫃愣了愣,忽然想起什麼:“昨日……昨日蘇府的人來采購藥材,說是府上要配制一批養生丸,采購的量不小,好幾個夥計在藥櫃前忙活了半天……”

“蘇府。”溫涼重復了一遍,眸色深了深。

他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從懷中取出那個紫檀木盒。打開盒蓋,裏面是九枚長短不一的金針,針身上隱約可見細密的紋路。

溫涼取出一枚三寸長的金針,在漢子胸口膻中穴輕輕刺入。

金針入肉三分,溫涼的手指穩如磐石。他捻動針尾,動作極慢,仿佛在撥動一根琴弦。

隨着他的動作,漢子臉上的黑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退。

圍觀衆人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

林掌櫃看得目不轉睛,喃喃道:“這是……金針渡穴?溫大夫,您竟會這門絕技?”

溫涼沒有回答,只是專注地捻動金針。片刻,他又取出兩枚金針,分別刺入漢子的合谷、內關兩穴。

三針齊下,漢子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臉上的黑色褪去大半,只是仍昏迷不醒。

溫涼收起金針,從藥櫃裏抓了幾味藥材——黃芩、黃連、甘草、生姜,分量拿捏得極準,甚至不用秤。

“煎成湯,分三次喂下,兩個時辰一次。”他將配好的藥遞給林婉兒,“今夜子時之前,他應該能醒。”

林婉兒如獲至寶般接過,連連點頭:“多謝溫大夫!多謝溫大夫!”

溫涼擺擺手,又看向林掌櫃:“林掌櫃,藥櫃裏的夏天無,最好全部清理掉。另外……”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近日若再有蘇府的人來,多留個心眼。”

林掌櫃神色一凜,鄭重點頭:“我明白了。”

溫涼不再多言,轉身走出百草堂。

門外夕陽已斜,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重新將折扇握在手中,輕輕搖動,青衫在晚風裏微微拂動。

街對面,茶肆二樓,那個戴着鬥笠的青衣人依舊坐在窗邊。

他看着溫涼離去的背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金針渡穴……”青衣人低聲自語,“溫家的人,果然名不虛傳。”

他將茶杯放回桌上,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正是方才溫涼打傷張少爺的那枚。

銅錢邊緣還沾着一點血跡。

青衣人用指尖摩挲着銅錢上的紋路,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遊戲才剛剛開始,溫公子。”

“你可別讓我失望。”

---

溫涼回到回春堂時,天色已近黃昏。

他沒有點燈,只是坐在昏暗的醫館裏,將袖中那截墨綠竹管取了出來,放在掌心細細端詳。

竹管兩端的蠟封完好,那個篆體的“蘇”字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溫涼用指尖在蠟封上輕輕敲了敲,然後從腰間取下一枚玉質的扇墜——正是那個葫蘆狀的羊脂玉墜。他將扇墜底端對準竹管一端的蠟封,輕輕一按。

“咔。”

一聲極輕微的機括響動。

蠟封竟自行融化,露出竹管中空的內裏。

溫涼將竹管傾斜,一卷極薄的絹帛從管中滑出,落在他掌心。

絹帛不過巴掌大小,質地卻異常柔韌,上面用蠅頭小楷寫滿了字。溫涼展開絹帛,借着窗外最後的天光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收縮。

絹帛上寫的不是什麼機密情報,也不是什麼陰謀計劃。

而是一張藥方。

一張治療先天心脈缺損、兼有寒毒侵體的藥方。

方子開得極其精妙,用藥之大膽、配伍之奇詭,堪稱鬼斧神工。許多藥材都是世間罕有,甚至有幾味,溫涼只在溫家的古籍中見過記載。

但真正讓溫涼動容的,是方子末尾的一行小字:

“此方需以‘赤晶蜜’爲引,三厘入藥,不可多,亦不可少。然赤晶蜜產自南疆絕地,十年方得一兩,世間存量,不足三錢。”

溫涼盯着這行字,久久不語。

赤晶蜜。

正是他今日開給那位蘇府公子的藥引。

世間存量不足三錢的東西,他隨手就給了出去。

而對方,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給了我什麼。

溫涼將絹帛重新卷好,塞回竹管,蠟封竟自行恢復如初。

他將竹管擱在診桌上,背靠着椅背,閉上眼。

暮色徹底籠罩了雲停城,醫館內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偶爾經過的行人腳步聲,和遠處觀雲樓隱約傳來的絲竹聲。

許久,溫涼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卻在這寂靜的醫館裏格外清晰。

“蘇清絕……”他念着這個名字,語氣裏帶着三分玩味,七分期待,“你這病弱美人,倒真是……有趣得緊。”

他睜開眼,眸中再無平日的慵懶溫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如刀的光。

仿佛沉睡的雄獅,終於睜開了眼睛。

醫館外,更夫敲響了初更的梆子。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悠長的吆喝聲在夜色中回蕩。

溫涼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夜風涌入,帶着春夜的微涼和梨花的殘香。

他望着遠處蘇府方向隱約可見的燈火,手中折扇“唰”地展開,在胸前輕輕搖動。

扇面上的銀線雲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既然你要玩,”溫涼唇角勾起一抹笑,“那我便陪你,好好玩一局。”

話音落,扇合。

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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