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窩棚區亮起了零星昏黃的油燈光芒……
如同垂死之人…最後微弱的喘息。
陳平拖着灌了鉛的雙腿,回到自己的窩棚。
他沒有立刻去領那半碗“晚飯”,腹中的絞痛早已被極度的疲憊所取代。
他需要先處理一下手上,被粗糙車轅磨出的血泡。
以及白天削一根硬木棍時,被扎進肉裏的幾根細小木刺。
摸索着在角落找到那截木棍,又從一塊磨刀石旁,撿起一塊邊緣還算鋒利的碎石片。
窩棚裏光線昏暗,只有門縫漏進一絲微光。
他蹲在門口,借着那點光,用石片小心翼翼地削着木棍上凸起的毛刺。
木刺很硬,石片又不甚鋒利,他必須全神貫注。
突然,石片一個打滑,鋒利的邊緣狠狠刮過他捏着木棍的左手拇指!
“嘶!”
陳平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低頭看去,拇指側面被劃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殷紅的血珠迅速沁了出來,匯聚成小小的一滴。
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
他下意識地想甩掉血珠,手腕一抖。
那滴溫熱的血珠,在空中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線,不偏不倚。
正落在他懷中那塊……剛剛被他掏出來,準備當墊木用的灰白石佩中心!
血珠瞬間被吸收,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那暗淡的暗紅色斑點,卻猛地亮了一下!
一股微弱、幾乎無法感知的灼熱感,瞬間從玉佩傳到陳平胸口,快得如同幻覺。
陳平愣住了,低頭看向手中的玉佩。
那灼熱感消失得無影無蹤,玉佩依舊是那副灰撲撲、死氣沉沉的模樣,毫無變化。
他皺了皺眉,暗罵自己餓昏了頭,出現錯覺。
也許是傷口疼得發燙?
他不再理會,隨手將玉佩收回內衣。
準備找點破布條,包扎一下還在滲血的拇指。
就在玉佩脫離他衣物,接觸他血肉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聲音,在陳平腦中炸響!
宛如古老的洪鍾,在靈魂深處敲響。
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胸口那塊灰白石佩中爆發出來!
陳平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身體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朝着一個微不可見的光點,瘋狂地拖拽!
視野中的窩棚、破草堆、門縫的微光……
一切熟悉的事物都在刹那間扭曲、拉長、碎裂,化作無數飛速流逝的,光怪陸離的彩色線條!
就在陳平感覺自己,即將徹底崩潰、意識被撕成碎片的刹那。
扭曲和拉扯感驟然消失。
腳踏實地。
難以言喻的清新氣息瞬間涌入鼻腔。
泥土的溼潤芬芳,驅散了窩棚裏那股令人作嘔的黴味。
那是一種純淨、飽滿、蘊含着難以想象生命力的氣息!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甘泉流入幹涸的肺腑,讓他全身的疲憊和飢餓感都緩解了不少。
陳平猛地睜開眼。
他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
頭頂沒有窩棚破敗的茅草頂……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均勻純淨的月光凝成的乳白色光暈,籠罩着這片小小的天地。
光暈之外,是翻滾涌動、無邊無際的灰白色濃霧,隔絕了一切,也隔絕了感知。
腳下,是一畝見方的黑色土地。
這土地黑得純粹,黑得油亮。
泥土顆粒細膩而飽滿。
陳平抓了一把在手裏。
泥土溼潤潤、沉甸甸的,似乎輕輕一捏,就能擠出滋養萬物的汁液來。
土地!
陳平的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在轟鳴。
餓得快死的人,對土地的認知簡單而直接——能種東西!
能種東西,就有吃的!
他丟開手裏的泥,一屁股坐在這片黑土地上。
抬頭看看那乳白的光頂,又看看四周翻涌的灰霧。
寂靜。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麼聲音也沒有。
這裏幹淨得不像話,也安靜得讓人心慌。
他坐着,看着。
飢餓感還在,很餓……
他想出去。念頭剛起。
嗡!
又是那種腦子被捶了一下的感覺,眼前景象再次閃現、扭曲、拉長。
比進來時快得多,也難受得多。
腳下一個踉蹌,他發現自己又站在了窩棚那熟悉的黴爛氣味裏。
依舊是那個角落,那扇破門,門縫透進微弱的光。
手裏還沾着溼冷的黑泥,拇指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頭疼,像宿醉未醒,又像被人用棍子在後腦勺敲了一記,悶悶地脹痛。
剛才那一切,是夢?
是餓瘋了出現的幻覺?
腹中空空如也,連絞痛都變得遲鈍麻木。
他忘了去領那半碗糊糊一樣的“晚飯”,拖着仿佛更沉重的身體,一頭栽倒在角落那堆散發着餿味的枯草上。
疲憊吞噬了他。
再睜開眼,天已蒙蒙亮。
頭疼緩解了些,但飢餓感像蘇醒的野獸,凶猛地啃噬着他的胃。
昨晚……那個地方……
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到那塊冰涼堅硬的灰白石佩。
玉佩表面粗糙,帶着他身體的微溫。
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要是還能去那裏就好了……
念頭剛清晰地在腦中閃過。
嗡!
熟悉的悶響,熟悉的撕裂感,眼前一花。
腳踏實地。
溼潤、清新、充滿生機的泥土氣息再次將他包圍。
頭頂是柔和的乳白光暈月光,腳下是油亮的黑土。
不是夢!
陳平的心髒狂跳起來,血液沖上頭頂,連飢餓感都短暫地退卻了。
他猛地蹲下,雙手深深地插入黑土之中,冰冷的、肥沃的觸感無比真實。
他捧起一捧土,湊到鼻子下深深吸氣,那美好的氣味,讓他渾身戰栗。
出去!
嗡!
眼前景象扭曲,他又回到了窩棚,手裏還殘留着幾粒溼潤的黑泥。
再進去!
嗡!黑土地重現。
出去!
進來!
出去!
進來!
他像個着了魔的孩子,反復試驗了十幾次。
每一次進出,都伴隨着那沉悶的嗡鳴和短暫的眩暈撕裂感。
進出越快,那眩暈撕裂感就越強烈,仿佛身體在被反復拉扯。
十幾次後,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天旋地轉,不得不停下來。
坐在黑土地上大口喘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不能太快……得慢點……”
他喃喃自語,明白了這進出的限制。
雖然難受,但狂喜像野火一樣在他胸中燃燒。
這地方是真的!這片黑土地,是真的!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占據了他的腦海:得種東西!
種什麼?
眼下最迫切的,是填飽肚子……
谷物!只有谷物!
谷子碾成米,蒸熟了就能頂餓。
如果能種出谷子……
陳平不敢再想下去,那念頭太誘人,也太奢侈,奢侈得讓他害怕是一場空。
可種子呢?
他雙手空空。
窩棚裏除了幾件破爛和那塊磨刀石,什麼也沒有。
外面……外面倒是有大片大片的靈田。
那裏種着靈谷,是給管事、監工、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師老爺們享用的東西。
他們這些苦力,只能分到一點點最次的、摻了沙子的陳靈米熬成的糊糊。
靈谷……
陳平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哪怕只是一粒完整的、飽滿的靈谷種子,那也是他不敢奢望的珍寶。
監工說過,私藏靈谷,哪怕是一粒,抓住了就是打死。
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