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那尖細高亢的吆喝聲，瞬間鋸開了林家堂屋裏本就緊繃的氣氛。
“王強？那個二流子還真敢來啊！”
“這下有好戲看了，前腳堂姐鬧着要換親，後腳這接盤的就上門了？”
村民們也不嫌冷，一個個縮着脖子把手揣在袖筒裏，伸長了腦袋往外瞧。
破舊的木柵欄門被一把推開，王強那流裏流氣的身影晃了進來。
他今兒個顯然是特意捯飭過的，自以爲風流倜儻。
身上穿着件不合身的的確良白襯衫，領口敞開，露出裏面發黑的紅秋衣，頭發抹了半斤豬油。
手裏推着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舊永久牌自行車，昂着下巴。
跟在他屁股後面的，是一個吊梢眉的中年婦女，正是王強的母親，十裏八鄉出了名的潑婦劉翠芬。
“哎喲，都在呢？這大冷天的，家裏連口熱茶都不倒，這就是林家的待客之道？”
劉翠芬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那雙倒三角眼根本沒正眼瞧林家長輩。
目光死死鎖在了角落裏的林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撇了撇嘴。
屁股大，好生養，還是個沒爹的軟柿子，好拿捏。
王強則把自行車往院子中央一停，故意把車鈴按得“叮鈴”作響。
他徑直走向林晚，露出一口黃牙：
“晚晚，哥來接你了！走，跟哥去公社把證領了，今晚咱們就鑽被窩！”
在他王強心裏，林晚這種沒爹沒錢的落魄戶，能嫁給他那是祖墳冒青煙。
至於林嬌？那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雖然家裏條件好點，但那身段哪有林晚看着帶勁？
林晚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用袖口掩住口鼻，眉頭微蹙。
這股前世糾纏了她一輩子的惡臭味，哪怕重來一次，依然讓人作嘔。
還沒等她開口懟回去，周圍的村民先哄笑起來。
“王強，你個癩蛤蟆沒睡醒吧？人家林晚剛說了，要替姐出嫁，嫁給陸團長做官太太去！”
“就是，你這耳朵是擺設還是讓驢毛塞住了？現在哭着喊着要嫁給你的是林嬌！”
“哈哈哈，笑死人了，真是烏龜配王八，二流子配破鞋，這都搞不清楚？”
王強臉上的淫笑僵住了。
他愣了一下，眼神在清冷的林晚和哭得梨花帶雨的林嬌之間來回打轉，腦子有點短路：
“啥？林嬌要嫁我？”
就在這時，林嬌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挽住了王強那只還沾着泥垢的胳膊。
她仰起頭，眼神裏透着一股詭異的狂熱和嬌羞。
“強哥……你別聽他們胡說。”林嬌聲音發顫，深情款款。
“一直想嫁給你的人是我。只有我才懂你的才華，只有我才知道你未來會有多大的出息！”
“那個殘廢陸錚給你提鞋都不配，我選你！”
這番肉麻的表白，讓周圍的村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才華？偷雞摸狗的才華嗎？”
“林嬌這是中邪了吧？把魚目當珍珠？”
王強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砸得暈頭轉向。
他本來是沖着林晚來的，畢竟林晚長得是十裏八鄉頭一份的水靈。
但這林嬌……雖然性子嬌蠻，但那也是村會計家的千金啊。
這要是娶回去，那可是倍兒有面子的事。
他的母親劉翠芬可比他精明多了，那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
她眼珠子一轉，立刻就明白了七七八八，把王強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
“兒子，你傻啊？林嬌就林嬌，反正能生娃就行！正好，她自己上趕着要嫁，咱們還能拿捏拿捏！”
劉翠芬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
她本來就不太滿意林晚，覺得她那個死鬼爹早就沒了，就剩個寡婦娘。
家裏窮得叮當響，娶進來就是個拖累，還得倒貼着養活她們娘倆。
現在林嬌這個大房的閨女主動送上門來，大房家境好。
林嬌的爹可是村裏的會計，每個月都有固定工分拿，家裏存糧肯定不少。
而且這還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那條件還不是由着他們王家開？
“行啊！”劉翠芬突然拔高了嗓門，雙手叉腰，換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嘴臉。
“既然林嬌丫頭這麼不知廉恥……哦不，這麼一片癡心地非要嫁進我們老王家，我們也不是不能成全。”
她頓了頓，當着全村人的面，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頭，在空中晃了晃。
“不過這換人可是大事，壞了規矩。”
“這樣吧，彩禮錢我們家就意思意思，給一塊錢！圖個萬裏挑一的好彩頭！”
“一塊錢？！”一直沒說話的許慧尖叫出聲，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打發叫花子呢！我們嬌嬌那是金尊玉貴的……”
“嫌少？”劉翠芬冷笑一聲，極其囂張地打斷。
“還沒完呢！彩禮一塊，但是陪嫁——你們林家必須給一百塊！還要帶兩床新鋪蓋，一輛自行車！”
“不然，這婚事免談！我們王家門檻高，可不收那種沒人要的倒貼貨！”
1984年的一百塊是什麼概念？
那是一個壯勞力大半年的血汗錢，能買幾百斤大米，能蓋兩間像樣的土坯房。
“你……你這是搶劫！我不嫁了！”許慧氣得渾身哆嗦，拉着林嬌就要往回走。
孫桂英更是氣得捂着胸口，指着劉翠芬罵道：“老虔婆，你想錢想瘋了！當我們林家是冤大頭嗎？”
“不願意？”劉翠芬無所謂地聳聳肩，拉着王強就要走。
“兒子，走！咱們還不稀罕呢！讓這丫頭去守活寡吧！”
“等等！”一聲尖銳的女聲喊住了他們。
林嬌甩開母親的手，紅着眼，咬着牙，臉上帶着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決絕。
她看着王強，腦海裏全是前世新聞報道裏王強身價百億的風光畫面。
一百塊算什麼？這只是暫時的投資！五年後，等王強發了家，這一百塊連給他點煙都不夠格。
只要抓住了這只潛力股，以後我想買多少自行車就買多少。
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我嫁！”林嬌大聲喊道。
“一塊錢彩禮，一百塊陪嫁，我答應！只要能嫁給強哥，我什麼都願意！”
林晚站在角落裏，看着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蠢人她見過，但蠢得這麼清新脫俗，還自帶那種悲壯感的，林嬌是頭一份。
她拿着全家的血汗錢去填王強這個無底洞，還以爲自己在做最精明的投資。
周圍的村民已經連嘲諷的力氣都沒了，一個個看傻子一樣看着林嬌。
就在王家母子露出得逞的奸笑，準備上前拉扯林嬌的時候。
院子外那條泥濘的小路上，突然傳來一陣低沉轟鳴的引擎聲。
是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道。
只見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穩穩停在院門口。
“那是啥車？咋這麼大動靜？”
人群下意識地產生了一陣騷動，自動分開一條道。
車門打開，一位身穿幹部裝，氣宇軒昂的中年男人邁步而下。
他身後跟着兩名年輕警衛員，手裏提滿了紅紙包裹的禮盒。
那上面的“茅台”二字和“中華”香煙的標志，瞬間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中年男人目光如炬，掃過院內呆若木雞的王家母子，最後落在林家人身上：
“請問，這裏是林家嗎？”
“我是陸家老二陸建軍，特奉哥嫂之命，備下厚禮，前來爲侄兒陸錚求娶林家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