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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七年,溫予謙把沈知瑾寵得人人豔羨。
溫氏的股份,她開口,他第二天就讓人辦了手續。
她說怕疼、不想生育,他瞞着她預約手術,自己做了結扎。
溫家因此對她不滿,他幹脆帶着她搬出老宅,在市中心頂樓安置了俯瞰整座城市的平層。
衣帽間裏塞滿當季新款,珠寶櫃裏永遠有最新送到的禮盒。
沈知瑾毫不懷疑溫予謙對她的愛。
只有一點,溫予謙卻從未對她妥協——
他從不讓她穿彩色。
衣裙只能是白、黑、米、灰,至多是極淡的卡其,首飾也唯有珍珠與鑽石。
沈知瑾曾笑着問他爲什麼,溫予謙撫着她的長發,語氣溫柔得像在哄孩子。
“這些顏色最襯你。”
她信了,也習慣了。
直到溫老太太過壽,他們回老宅小住。
經過偏廳時,幾個傭人的低語像針一樣刺進她耳裏。
“少夫人這幾年......越來越像她那位去世的姐姐沈知羽了。”
“可不是,穿衣說話的神態都像......”
沈知瑾腳步一頓。
沈知羽的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提起了。
她們是雙胞胎,相貌幾乎一模一樣,可性格迥異。
姐姐文靜素雅,偏愛淡色,自己則從小愛鮮豔活潑的顏色。
心髒莫名一緊。
她下意識去找溫予謙,穿過一道道長廊,最後停在祠堂外的陰影裏。
門虛掩着,昏黃光線滲出來,溫予謙的聲音很低,卻清晰至極。
“奶奶,我忘不了知羽。”
沈知瑾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透過虛掩的縫,她清楚地看見溫予謙在擦拭着一個無名的牌位,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舉世無雙的珍寶。
溫老太太嘆息。
“當初你們三青梅竹馬,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性格更爲活潑的沈知瑾互生情愫,怎麼如今沈知羽死了這麼久,你卻對她念念不忘呢?如今還在祠堂安了她無名的牌位?”
過了很久,溫予謙才開了口。
“奶奶,知羽死去那年,我才知道自己愛錯了人。”
“小時候,知瑾像太陽,我被她那股鮮活勁兒吸引,覺得這輩子就該和她那樣的光在一起。當年水裏救我的人是知羽,我心裏知道,對她也只有感激,可那份感激太幹淨了,幹淨到我從沒把它和‘愛’混爲一談。我理所當然地追逐太陽,卻把始終陪在我身邊的白色月光,當成了窗台上不會消失的擺設。”
“直到她真的沒了......那個永遠安安靜靜、我一回頭就能看見的身影,徹底不見了。我的心像是被連血帶肉地剜走了......夜越深,那傷口就越疼,我才後知後覺——”
“我愛的,早就是知羽啊。那個從不爭搶,卻把我每一寸喜怒哀樂都妥帖收好的知羽......可我知道得太晚了,晚到她連聽我說一句‘對不起’的機會,都沒給我。”
沈知瑾整個人如墮冰窟,心髒傳來一陣陣的痛,痛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老太太的嘆息悠遠又深長。
“那你爲何又跟知瑾結了婚啊,難道你不愛她了麼?這些年,你刻意將她打扮成知羽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裏,你這般糟踐自己和她,何苦呢?”
溫予謙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一字一字砸碎沈知瑾所有的呼吸。
“我不愛知瑾了。可是我離不開她。”
“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能看見那張跟知羽一模一樣的臉.....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知瑾此時腦內一片嗡鳴,所有的聲音都徹底消失不見,只有溫予謙的那句“不愛”在不斷盤旋。
原來他不讓她穿彩色,只是因爲姐姐喜歡穿的素雅。
原來他對她毫無底線的妥協,也只是因爲那張跟姐姐長得一樣的臉。
可明明,當初的他,說愛的是她沈知瑾的啊?
沈知瑾腳步踉蹌,終是沒有勇氣沖進祠堂質問,整個人哭的淚眼模糊,急切地想要逃離這裏。
坐在離開溫家的車上,沈知瑾這才放聲大哭起來。
埋藏在心底的痛裹挾着記憶席卷而來。
沈家與溫家是世交,雙胞胎姐妹從小和溫家的小兒子形影不離。
沈知瑾活潑,像小太陽般照亮溫予謙被規訓的童年,姐姐沈知羽則沉靜如月。
三人相伴長大,留學海外也未曾分開。
畢業後,溫予謙牽起沈知瑾的手,向兩家宣告戀情。
兩人情意綿綿的眼神後,站的是默默祝福的沈知羽。
那時的沈知瑾覺得自己幸福極了。
直到她發現了自己姐姐的秘密。
訂婚的前一晚,她心跳如雷,艱難地笑着拿出一封信交給姐姐,隨即等待着她的歸來。
卻沒想等到的是沈知羽的死訊。
姐姐遭遇車禍身亡,死相淒慘。
掀開停屍房裏白布的那一刹那,沈知瑾整個世界也隨之坍塌了。
她至此墜入長達三年的漫長黑夜,溫予謙一直陪伴左右。
直至她眼中重現些許光亮,兩人才舉行婚禮。
婚後溫予謙給的愛濃稠如蜜,沈知瑾幾乎要忘卻喪親之痛。
直到今夜,祠堂外那席話如重錘一般砸穿了這看似濃烈感情的全部僞裝——
原來溫予謙他愛的,不是她,是姐姐。
原來他認爲自己和她的一切都是錯誤。
沈知瑾回到了家中,撲到了床上大聲痛哭。
眼尾瞥到了衣帽間那些寡淡的衣服,她紅着眼,開始拿着剪刀一件件的剪。
就在這時,臥室門外突然想起了開門聲。
溫予謙好看的眼尾有一抹通紅,看着發瘋的沈知瑾,眼神卻冷了下來。
“沈知瑾!你發什麼瘋!”
沈知瑾拿着一件素色的內衣,從中間剪開,將那白色的蕾絲扔到了他身上。
她哭着笑了。
“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溫予謙?”
“看我穿這些衣服的時候,你腦子裏,想的到底是誰?”
說完這句話,溫予謙眼底的那股瘋狂徹底壓不住了。
他把她按進滿地衣物碎片裏,吻粗暴落下,手掌緊扣她的腰,力道重得像要碾碎什麼。
聲音也斷斷續續,帶着濃重的喘息。
“....我想的......是你。”
投過那張一樣的面孔,“你”到底是指誰?
沈知瑾難過極了。
她知道,他心中那個真正想娶回來的人,不是她。
可無論她怎麼掙扎、哭喊、捶打,都掙不開他幾近摧毀的禁錮。
就在這時,溫予謙的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他皺着眉頭接起,瞬間變了臉色,居然什麼也說就轉身離開了。
窗外夜色深沉,房門關上發出一聲重重的響聲。
沈知瑾緩緩坐起,赤腳踩過滿地狼藉。
床頭的結婚照不知何時被掃落,玻璃碎裂,相框歪斜。
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在照片上,她忽然凝住——
照片裏,她的眼尾處,被人用極細的筆觸點上了一顆淺褐色的小痣。
那是沈知羽才有的痣。
溫予謙連結婚照都不放過。
沈知瑾跪坐在碎玻璃與布料之間,看着照片中那個被悄然改造成姐姐的自己,終於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