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周凜和王師傅，林晚並沒有像她承諾的那樣老老實實待在百貨大樓。
她緊了緊頭上的“懶漢帽”，把圍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雙機警的眼睛，混進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紅旗縣雖然不大，但卻是周圍十裏八鄉的政治經濟中心。
街道兩旁的牆上刷着紅漆標語，大喇叭裏播放着樣板戲。穿着藍灰黑三色棉衣的行人們行色匆匆，偶爾有兩輛二八大杠自行車清脆地按着鈴鐺駛過，那都是讓人羨慕的“有車一族”。
林晚看似漫無目的地閒逛，實則在觀察。
她憑借着前世看年代文的經驗，以及敏銳的直覺，專門往那種看起來偏僻，連着居民區或者廢棄廠房的胡同裏鑽。
七零年代的黑市，又叫“鴿子市”或者“鬼市”。
因爲打擊投機倒把的力度很大，這些地方通常極其隱蔽，沒有固定的攤位，更沒有吆喝聲。
大家都是揣着東西，眼神碰上了，袖子裏比劃兩下，成了就走，不成拉倒。
終於，在繞過縣火車站後面的那片亂糟糟的棚戶區時，林晚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裏是一條死胡同，背靠着一段廢棄的城牆根。
雖然看起來冷清，但每隔幾米就站着或者蹲着一個人。
這些人大多雙手揣在袖筒裏，或者懷裏抱着個蓋着破布的籃子，眼神飄忽，警惕地打量着每一個路過的人。
“就是這兒了。”
林晚心跳微微加速，但腳下的步子卻放慢了。
她沒有急着進去，而是先閃身進了一個無人的旱廁後面。
確信四下無人後，她意念一動。
“備貨。”
她背後的那個大背簍原本是空的，用來裝樣子的。
此刻，她從空間裏取出了早就分裝好的物資。
五斤裝的特級東北大米，用那種老式的灰色布袋裝着。
三斤富強粉（精白面），也是布袋裝。
還有兩把掛面。
在這個年代，掛面可是硬通貨中的硬通貨。
普通人家吃頓餃子都得過年，平時吃的都是棒子面或者黑面。這種細如發絲、潔白勁道的精制掛面，那是只有坐月子或者生病了才能吃上一碗的“營養品”，送禮極其有面子。
裝好東西，爲了顯得不那麼突兀，林晚又在背簍上面蓋了一層破舊的藍布，只露出一點點布袋的邊角。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替家裏出來辦事、有些緊張但又帶着急切的小媳婦。
然後，走進了那條胡同。
一進胡同，那種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
沒人說話，只有寒風卷着枯葉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林晚走得很慢。
幾個蹲在牆根的男人看見她，眼神在她背後的背簍上掃了一圈。
林晚微微掀開背簍的一角，露出了那把掛面的一端。
那一瞬間，她明顯感覺到周圍好幾道視線變得灼熱起來。
那是餓極了的人看到精細糧時的本能反應。
“大妹子......”
一個穿着破棉襖的男人湊了過來，壓低聲音，“出那個？”
他指了指背簍。
林晚點點頭，也沒說話，只是伸出兩根手指。
“票還是錢？”男人問。
“要老物件。”
林晚的聲音壓得很低，透過圍巾顯得有些悶，“玉、瓷器、老郵票，或者黃魚（黃金）。”
男人一聽，眼裏的光瞬間滅了。
他罵罵咧咧地退了回去：“那破玩意兒能當飯吃？現在誰敢留那東西，嫌命長啊？”
林晚也不惱，繼續往裏走。
她心裏清楚，這時候的人，大部分都覺得那些古董字畫是“四舊”，是燙手山芋。能拿它們換糧食的，要麼是落難的大家族，要麼是不懂行的敗家子。
她要找的，就是這種人。
走了大半截胡同，問了幾個人，都要麼是拿錢買，要麼是拿工業票換。
雖然錢和票她也缺，但今天的首要目標是“撿漏”。
就在林晚準備放棄，打算去供銷社買點日用品交差的時候。
在胡同最深處的那個牆拐角，她看到了一個老太太。
那老太太穿得雖然破舊，補丁摞補丁，但衣服洗得很幹淨，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在腦後挽了個髻。
她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用黑布包着的東西，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看人的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絕望，卻又帶着一絲希冀。
直覺告訴林晚，有戲。
她走過去，蹲在老太太面前。
並沒有直接問，而是假裝整理背簍，故意把自己那袋子白面和掛面露出來了一大半。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瞬間直了。
喉嚨裏發出了極其響亮的吞咽聲。
那是餓狠了。
“大娘。”
林晚輕聲開口，聲音溫柔，“家裏斷頓了？”
老太太顫抖着點了點頭，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閨女......行行好......家裏的小孫子發燒了，想吃口細面湯......我有錢，我有錢......”
說着，她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手絹，打開，裏面是一堆零碎的毛票和硬幣，加起來估計也就兩三塊錢。
這點錢，在黑市上買一斤棒子面都夠嗆，更別說掛面了。
林晚搖搖頭：“大娘，我不缺錢。我想要點別的。”
她指了指老太太懷裏一直死死護着的那個黑布包，“那是啥？”
老太太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抱緊了：“這......這是沒用的東西......不能吃......”
“讓我看看。”
林晚依舊語氣溫和，但手裏卻拿起了那把掛面，在老太太眼前晃了晃。
“只要東西對路，這把面，還有這袋子白面（五斤），都是您的。”
五斤白面！還有掛面！
這對於現在的這個老太太來說，就是救命的仙丹。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
老太太終於咬了咬牙，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黑布的一角。
林晚湊過去一看。
那是一個紫黑色的木盒子。
雖然有些磨損，但那木頭的紋理和質感，林晚一眼就認出來——小葉紫檀。
光這盒子就是個好東西。
老太太顫抖着手打開盒子。
裏面並沒有金銀珠寶，而是整整齊齊地碼着一摞信封和幾本像冊子一樣的東西。
“這是我家老頭子留下的......”
老太太帶着哭腔，“說是集郵......攢了一輩子。前些年......都被燒了，就剩下這點藏在牆縫裏沒被搜走。閨女，這東西真沒用，不能吃不能喝，你要是想要......都給你，都給你！”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沒敢大動作翻看，只是快速掃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幾枚郵票。
那一瞬間，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最上面的那個信封上，貼着一枚藍色的軍人貼用郵票。
也就是傳說中的“藍軍郵”。
這東西在後世，單枚拍賣價就是幾百萬起步！
而這盒子下面，似乎還有整版的大龍郵票和一些清代的實寄封。
發了。
這次是真的發了。
這哪裏是一盒廢紙，這分明就是北京二環的一套四合院！
林晚強壓下心頭的狂喜，面上卻裝出一副有些失望的樣子。
“大娘，這都是廢紙啊......我也就能拿回去給孩子糊牆玩。”
這就是交易的藝術。
不能表現得太想要，否則容易生變，也容易給老太太招災。
老太太一聽，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手裏的盒子就要收回去。
“不過......”
林晚話鋒一轉，嘆了口氣，“看在您是爲了小孫子的份上，我就當做善事了。”
她迅速地把背簍裏的掛面，五斤白面，還有那三斤大米，一股腦都塞進了老太太那個破籃子裏。
甚至還額外從兜裏掏出了兩塊錢塞給她。
“這些糧食夠您一家子吃半個月了。這盒子給我吧，您拿着也燙手。”
老太太看着那沉甸甸的糧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千恩萬謝，差點要給林晚跪下。
“活菩薩......真是活菩薩啊......”
她毫不猶豫地把那個紫檀木盒子塞進林晚懷裏，像是扔掉了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交易完成。”
林晚接過盒子，也沒細看，直接用背簍裏的破布蓋得嚴嚴實實。
順手意念一動，直接收入空間保險櫃。
在這個地方，東西只有進了空間才是最安全的。
“大娘，快回家吧，別讓人看見。”
林晚低聲囑咐了一句，然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這個角落。
直到走出了那條胡同，回到了充滿陽光的大街上。
林晚才感覺自己的背脊上出了一層冷汗。
那是緊張，也是興奮。
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背簍（其實東西都在空間裏），心裏那種滿足感簡直無法形容。
用十幾塊錢的糧食，換了價值連城的國寶級郵票。
這才是穿越者的正確打開方式。
看了看時間，才中午十二點。
離下午三點集合還有早。
林晚心情大好。
她先找了個僻靜地方，把背簍“填滿”。
這次不再是掛面這種敏感物資了，而是在這個年代雖然緊俏但也能買到的日用品：
一大塊用來做窗簾的深藍色棉布，兩斤散裝餅幹，一瓶醬油，一瓶醋，還有一大包衛生紙。
當然，最上面還必須放上幾個包裹，那是她用來掩人耳目的“家裏寄來的東西”。
收拾妥當後，林晚去了國營飯店。
今天發了橫財，必須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國營飯店裏人聲鼎沸。
服務員板着臉，牆上貼着“不得無故毆打顧客”的標語。
林晚找了個角落坐下，豪氣地點了一份紅燒肉，一份豬肉燉粉條，還有兩個大白饅頭。
這年頭的紅燒肉，那是實打實的硬菜。
肉塊切得像麻將牌一樣大，紅亮軟糯，肥而不膩，底下鋪着吸飽了湯汁的幹豆角。
豬肉燉粉條更是香氣撲鼻，粉條晶瑩剔透，肉片肥厚。
林晚吃得滿嘴流油。
周圍的人看着她這一桌子菜，眼裏全是羨慕。
這姑娘，一看就是家裏條件好的，一個人吃兩個肉菜！
吃飽喝足，林晚打了個飽嗝。
剩下的沒吃完，她掏出鋁飯盒打包了。
這可是好東西，帶回去晚上熱熱又是一頓大餐，而且還能故意讓知青點的人看見，坐實她“不差錢”的人設。
下午三點。
林晚背着沉甸甸的背簍，準時回到了百貨大樓門口。
王師傅和周凜已經等在那兒了。
車鬥裏裝滿了各種貨物，正在用帆布蓋着。
“喲！林知青，這是滿載而歸啊！”
王師傅看着林晚那個鼓鼓囊囊的背簍，笑着打趣。
林晚把背簍放在地上，喘了口粗氣（這次是真的有點沉）。
“是啊王叔，家裏寄了不少東西，還有給知青點帶的日用品，可沉死我了。”
周凜站在車旁，正抽着煙。
他的目光在林晚那個背簍上停留了一秒。
那背簍雖然蓋着布，但從形狀看，裝了不少東西。
這女人......哪來的票？
不過他沒多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危害林場，他懶得管。
“上車。”
周凜掐滅煙頭，一把拎起林晚那個看着就很沉的背簍。
入手的一瞬間，他眉毛挑了一下。
還真沉。
這裏面得裝了多少東西？
他單手把背簍輕鬆地扔進了駕駛室後面的空隙裏，然後轉身，向林晚伸出了一只手。
因爲駕駛室太高，林晚穿得厚，爬上去有點費勁。
看着那只布滿老繭、骨節分明的大手。
林晚愣了一下。
這還是那個冷冰冰的周隊長嗎？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伸出了自己帶着毛線手套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掌心裏。
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那只大手的熱度。
周凜稍微一用力，像提溜小雞一樣，把林晚拉上了車。
“謝謝。”林晚小聲說道。
周凜沒吭聲，只是收回手，轉身上了車。
車門關上。
狹窄的空間再次將兩人包裹。
只不過這一次，那種陌生的疏離感似乎少了一些。
多了一種名爲“默契”的氣氛。
還有那背簍裏偶爾飄出來的紅燒肉香味，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午後，顯得格外誘人。
回程的路依舊顛簸。
但林晚這一次坐得很穩。
因爲她知道，旁邊那條像鐵鑄一樣的手臂，會隨時爲她擋住所有的危機。
這一趟進城，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