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周家小院卻還亮着昏黃的燈光。
周憬淮推開院門時，周父周母和周安安都坐在堂屋的小桌邊，顯然是在等他。
周安安最先跳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哥！你回來啦！”
周母也立刻起身，臉上帶着關切的笑意，“終於回來了，路上累了吧？是不是餓壞了？你快洗洗手，鍋裏有溫着的飯菜，我這就給你拿出來。”
周憬淮放下簡單的行囊，對家人點點頭，“爸，媽，安安，我一路順利，不累的，你們放心。”
周父目光也落在兒子身上，微微點了點頭，“安全回到家就好，醫院那邊怎麼說？你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周憬淮點頭，“醫生說恢復的挺好的，堅持去復健就行。”
說話間，他目光掃了一眼，沒看到蘇妍，他嘴唇抿了一下。
等回過神，他抬手看了看時間，說道，“爸媽，安安，時間不早了，你們早點去歇着吧，吃飯什麼的，我自己解決。”
周母忙說，“不急着睡，我幫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屋裏的蘇妍已經聽到動靜出來了。
周母一見到她，眉眼彎了起來，話鋒一轉，“也行，那我們就早點歇息，剩下的你們自己看着辦吧，小妍，麻煩你去把鍋裏溫着的飯菜端出來，憬淮還沒吃晚飯呢。”
蘇妍正好有事想跟周憬淮說，所以哦了一聲，徑直往廚房走。
周安安沒注意到她哥的目光一直落在蘇妍身上。
她湊到她哥身邊，扯了扯他袖子，小聲又期待地問，“哥，你去省城，有沒有幫我看看那種紅色的玻璃絲頭繩？就上次跟你說的那種…”
“安安！”周母輕輕拍了下女兒的手，嗔怪道，“你哥是去治腿的，又不是去逛供銷社的。別纏着你哥了，趕緊洗洗睡覺去，明天還得早起上工呢。”
說着，她不由分說地把還想說話的女兒往屋裏推。
周安安撅着嘴，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回頭又看了眼她哥，才磨磨蹭蹭地進了自己屋。
周父也站起身，對周憬淮說了句，“吃了飯早點休息”
說完，他便背着手回了東屋。
周母臉上帶着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在兒子和兒媳之間轉了轉，語氣和藹：
“憬淮，小妍已經把飯菜端出來了，你趕緊坐下吃吧，還有小研，你也坐下，陪憬淮吃點，說說話！憬淮這一路坐車肯定累了，你們吃完早點回屋歇着，明天晚點起也行。”
她眼裏的笑意更深，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就笑眯眯地轉身，也回了自己房間，還順手帶上了門。
廚房裏徹底安靜下來。
蘇妍本來沒想太多，但周母那意味着笑容和語氣，讓她沒法不多想啊！
這一多想……洞房那晚的畫面就自然而然的涌了上來！
啊！
她的臉頓時就紅了！
周憬淮也有些不自然，在原地站了兩秒，才慢慢走到桌邊坐下。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微妙的尷尬。
蘇妍最終也沒吃，她坐在一旁，安靜的看着他吃，偶爾對上他的眼睛，她莫名有些慌亂，迅速別開，耳根卻悄悄染上一點薄紅。
尷尬的氣氛，似乎更濃了。
不是…她前世也不是大黃丫頭啊！
怎麼現在這麼饞人家的身體！
真是靠了！
……
等吃完飯，周憬淮自己默默收拾碗筷。
他率先打破尷尬，說道，“這裏我來收拾，時間不早了，你先進屋休息。”
“行！”蘇妍點點頭，知道他洗了碗，估計還要洗個澡，所以她先進屋了。
夜深人靜，院子裏只剩下蟲鳴。
周憬淮動作利落地洗好碗筷，又去灶房後頭用涼水匆匆擦洗了一下，才帶着一身清冽的水汽和皂角味道，推開了東廂房的門。
蘇妍還沒睡。
她這會兒盤腿坐在床上，背靠着牆，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
聽到開門聲，她立刻抬起頭，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亮。
“你忙完了？”她語氣聽起來挺平靜，抬手拍了拍身側的炕沿，“要沒什麼別的事兒了，你過來坐，我跟你說件事。”
聽到這話，周憬淮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來了！
她果然還是要說！
他反手輕輕帶上門，腳步有些僵硬地走過去。
他沒有依言坐下，而是在離炕床還有一步遠的地方站定，微微抿緊的唇線和不自覺握緊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緊繃。
他喉嚨有些發幹，不等她開口，他率先出聲，“蘇妍，我家…是窮了點，條件不好！這點我清楚，委屈你了！”
“？？”蘇妍眼睛微微睜大，表情怔愣。
不是…他在突然說什麼鬼話？
而周憬淮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誤解了這表情的含義，心口更加不舒服，語速加快了些：
“我也知道，如今這世道，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在村裏、在大隊上，很難立足。閒言碎語，指指點點，日子不會好過！
這樁婚事，開始得倉促，我知道你未必情願，但既然已經結了，我希望你能暫時先別考慮離婚的事。”
說話間，他往前走了一小步，離她近了些，承諾道，“你放心，我不是在幹涉你的決定，我周憬淮只是想向你保證，這兩年，我會盡我所能，托關系，想辦法，幫你留意回城的機會！
等有了工作，你有了着落，能體體面面地回城，到那時候，你再考慮離婚的事兒，行嗎？”
蘇妍：“……”
他說完了，屋子裏陷入一片死寂。
蘇妍徹底懵了！
依舊愣愣地看着他，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最初的怔愣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
驚訝…恍然…
她叫他過來，是想跟他提王記分那個猥瑣男的事兒，商量一下以後怎麼防範，怎麼讓王記分員付出代價。
怎麼她話還沒出口，他倒先劈頭蓋臉來了一通關於離婚的安排！
一個念頭猛地竄進她腦海…
他去省城這兩天，是不是…遇到了那個心上人‘林薇’？
所以一回來，就急着跟她劃清界限？
如果真是這樣……蘇妍的心像是被細針扎了一下，有點疼，但更多的是一種清醒和釋然！
也好吧！
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因爲一次肌膚之親，就非要把自己綁定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性格。
更何況，如果這男人心裏早就裝了別人，那他的身體再好，再對她有吸引力，又有什麼意思？
她蘇妍還不至於那麼沒出息。
況且，這人也算是非常有良心，有責任了，至少承諾在離婚之前幫她找工作，讓她回城。
這種回城工作的機會在這世道可比男人靠譜多了。
況且這婚事本就是原主沒臉沒皮逼來的，如今終止，也沒那麼讓人意外。
短短幾秒，她腦子裏已經飛快地權衡了利弊。
“可以。”她抬起頭，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或許也不需要兩年那麼久，找工作的事兒，我會給我家裏寫信，讓他們也幫忙留意着。
那就按你說的，等找到合適的工作，有了穩妥的落腳處，我們再辦離婚手續，這裏畢竟是村裏，離婚的知青……日子恐怕不好過，謝謝你替我考慮！”
見她如此幹脆利落地應下，周憬淮只覺得胸口那口悶氣堵得更實了，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無力感。
她果然…一點留戀都沒有。
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微微握成了拳，指節泛白。
但他面上卻依舊維持着那副沉穩甚至有些冷硬的表情，點了點頭：
“好，在你找到工作之前，你我還是法律上的夫妻，所以蘇妍，無論未來如何，在這期間，你有什麼需要，遇到什麼難處，盡管開口，我定盡我所能。”
蘇妍扯了扯嘴角，“行，那就先謝謝你了，周憬淮同志。”
“嗯。”
周憬淮應了一聲，沒再看她，轉身去櫃子裏拿被子，可沒有褥子，看來他只能坐在椅子上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