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金磚映輝,明黃蟠龍帳懸於梁下。
殿角玉淨瓶插着白梅,御案上玉硯、奏折整齊擺放。
年輕帝王一席明黃常服坐於案前,墨發僅用玉冠束起,幾縷碎發垂落額前。
他垂眸批閱奏折,長睫投下淡淡陰影,指節分明的手握着狼毫,落筆力透紙背。
貼身太監輕步躬身而入,低聲啓奏:“陛下,公主殿下求見。”
他頭未抬,指尖翻過一頁奏折,嗓音冷冽帶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喙:“宣。”
君姝儀提着描金食盒進來,她走到御案旁屈膝躬身,指尖輕掀盒蓋,將一碗溫熱的牛乳燕窩粥取出,輕置在書案上。
“皇兄批奏折也累了吧,嚐嚐臣妹熬的粥。”
君珩禮終於抬眸,目光掠過她彎着的笑眼,伸手端起粥碗。銀勺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牛乳的綿密清甜在舌尖化開,他喉結微動咽下,薄唇微啓:“不錯,手藝見進。”
“皇兄若是喜歡,我明日再給皇兄送來。”君姝儀猶疑了一下,忐忑地開口:“皇兄,能不能給我換個老師啊……”
君珩禮止了喝粥的動作,掀起眼皮看她:“爲何?”
“因爲打擾你上課偷看閒書嗎?”
他將玉碗放下,從一旁的奏折下掏出那本閒書扔到她面前。
君姝儀臉頰瞬間漲紅,指尖攥着裙擺,這個沈堇文告狀告得也太快了吧!
她正要開口辯解,君珩禮便打斷她:“你之前說不喜歡老師所講的《女誡》《女德》,朕便命人把那些書都扔了,給你安排別的書目。”
“你又說老師講的太枯燥乏味,朕便把太傅從國子監調過來給你講課。”
“可是他講的更無聊……”
“要不然直接安排個人給你讀那些閒書就不無聊了。”
那也不是不行……君姝儀心裏暗忖。
“今日課上講的什麼?”
“《左傳》”
“罰你把今日學的篇目抄一遍。”
“知道了。”君姝儀撅了噘嘴,屈膝行禮:“臣妹不便叨擾了,先行告退。”
“慢着。”
君珩禮抬眸,向身側貼身太監遞去一記沉凝示意。
太監心領神會,躬身上前雙手捧着批過的奏折退了出去,片刻後便搬來一張鋪着軟墊的梨花木椅,穩穩擱在君珩禮身側。
緊接着又有幾位宮女進來,取來一冊書籍與一沓素箋、一方硯台,一一擺放在御案一側。
“就坐在朕身旁抄。”他指骨叩了叩御案。
君姝儀連忙擺了擺手,“這是皇兄批奏折的御案,何等莊重,我怎敢在皇兄旁邊坐着,再者,若是擾了皇兄處理朝政,那可就罪過了。”
她臉上滿是信誓旦旦:“皇兄放心,我回去定當一筆一劃好好抄寫,明日一早就把抄好的文章呈給皇兄過目!”語氣斬釘截鐵,帶着點不容置疑的乖巧。
君珩禮唇角微勾:“話說的好聽,你回去定是讓你宮裏的侍女幫忙抄,上次讓你抄的經文不就是假手於人。”
“你當朕是傻子,連你的字跡都分不清。”
“你那侍女模仿的不像,下次讓她學的像一點。”
“我……”君姝儀心跳亂了幾拍,她還以爲皇兄沒發現呢,可那個侍女明明模仿的很像啊。
她嘴裏喏喏應着:“皇兄我錯了。”,一副溫順的模樣讓人不忍苛責。
“好了,之前的事朕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坐下抄吧。”
君姝儀咬牙執筆坐於君珩禮身側,兩人肩頭相隔不過寸許,偶有抬筆換氣的間隙,衣袂仍會不經意相觸。
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清冽中裹着暖潤,悄無聲息漫進鼻腔。
她一開始還挺直腰板認認真真的抄寫,可抄到後半卷,手腕漸漸酸脹,眼皮也開始發沉。
君姝儀偷偷抬眼瞥了眼身旁的君珩禮,他仍端坐如鬆,連握筆的姿勢都透着道不明的矜貴。
君姝儀悄悄將緊繃的脊背垮下來,手肘撐在案上,臉頰托着掌心,筆尖懸在紙上,有些昏昏欲睡。
正走神時,額頭忽得被卷起的奏折輕敲了下。
“抄多少了?”
君姝儀這才回過神,敲了一眼壓着的宣紙,紙上已經暈開不大不小的墨漬。
君珩禮將她手肘下的宣紙抽出來,掃視了幾眼,輕笑一聲:“字一開始倒寫的認真,後面都凌亂成什麼樣了。”
“坐朕旁邊都知道躲懶走神。”
“我不是不認真,是真的有些困了。”君姝儀聲音放軟,像只向人討饒的小獸,指尖戳了戳他的衣角:“皇兄,我能不能明日再來抄剩下的……”
“罷了,明日將剩下的抄寫交給朕,你回去早日歇着吧。”
君姝儀笑眼彎彎,語氣甜得像浸了蜜:“我就知道皇兄最好了!”
君珩禮看着她嬌憨的模樣,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忽得瞥見她腰側垂着的玉佩,便問道:“玉佩怎麼換了?”
“這是沈研澤今日送我的,還是他親手雕的呢。”
君姝儀將玉佩解下來,放在掌心呈給君珩禮瞧:“是不是很好看?”
君珩禮垂眸看了眼她掌心的玉佩,語氣毫無波瀾:“雕工拙劣,一點也不配你。”
“哪裏了,明明很精致。”君姝儀重新打量了下掌心的玉佩,上面雕着的纏枝蓮紋蜿蜒流轉栩栩如生,每一道紋路都刻得深淺有度。
她正暗忖君珩禮眼光太高時,手裏的玉佩忽得被抽走。
“朕方才細想了一下,只罰你抄寫一篇文章還是太輕。這個玉佩朕就收走了,只要你好好聽課,等你的生辰宴過了就還你。”
君姝儀瞪大了雙眼:“皇兄怎麼能這樣,那本閒書不是都被皇兄收走了,這個玉佩我才剛帶上。”
“朕又不是不還你了。”他瞥了眼她皺起的眉頭,聲音放柔了些許:“剛才不是嚷着困了,這會又精神了?若是不困,便接着抄書。”
“我不要!”君姝儀立馬站起身,聲音帶着些慍氣:“臣妹告退。”
話落不等他回應,便轉身大步離開,頭上的赤金步搖撞得叮叮當當,珠玉流蘇晃得急切,倒像是在替她宣泄着滿心的不快。
君珩禮眸中映着君姝儀氣呼呼的身影,忽得想起她小時候,那時的她更像只得了縱容便無法無天的小貓。
敢踮腳扯他的玉冠,敢把他案頭的奏折推得亂七八糟,連說話都帶着點嬌蠻的底氣,眼底透着狡黠,張揚又鮮活。
如今倒是收斂了幾分,只要犯了錯、心虛了,便乖順規矩的討饒。只是一旦見人面色緩下來,就又開始恃寵而驕。
君珩禮淺笑一聲,瞥了眼案上的玉佩,眸底的光柔和褪去,唇角的弧度漸漸平直。
“啪”的一聲脆響,清脆得在靜滯的殿中炸開。
那枚暖白玉佩被隨手扔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上面精雕的纏枝蓮紋斷得七零八落。
“收拾了。”
“諾。”
身側的太監躬身上前蹲下身,將碎片攏起,動作輕緩利落,不敢發出多餘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