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南,金陵。
自古風流地,帝王埋骨州。
秦淮河的脂粉香氣,似乎能將北方的血腥與殺伐都沖淡幾分。
然而,今日的秦淮河畔,卻彌漫着一股比血腥更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江南士林領袖,東林黨魁,錢謙益的府邸之內,一場文人間的盛宴正在進行。
與其說是盛宴,不如說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聲討大會。
“朱由檢此賊!名爲天子,實爲國賊!京城屠戮勳貴,與商賈爲伍,設皇家錢莊,行搜刮之實!此等行徑,與桀紂何異!”
一名白發蒼蒼,號稱“江南文膽”的大儒,須發皆張,拍案而起,唾沫橫飛。
“不錯!我等聖人門徒,讀聖賢書,所學何爲?便是要明辨是非,匡扶社稷!今暴君當道,天下將傾,我輩豈能坐視不理!”
另一名中年名士,手持一份墨跡未幹的檄文,慷慨激昂。
“我等當聯名上書,痛斥其非!更要聯合天下讀書人,口誅筆伐,令其知天下公論之威!讓他知道,這大明的天下,不是他朱家的私產,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對!讓他收回成命!廢除那勞什子皇家錢莊!解散那凶神惡煞的破軍營!”
“筆杆子,便是我們的刀槍!民心,便是我們的城牆!他朱由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必將遺臭萬年!”
大堂之內,群情激奮,一個個平日裏吟風弄月的名士,此刻都化身爲了正義的鬥士,仿佛他們的唾沫星子,真的能淹沒紫禁城。
首座之上,錢謙益一襲錦袍,面色沉靜,手中把玩着一只溫潤的玉杯,眼中卻閃爍着一絲得意的精光。
京城的消息傳來,他非但不懼,反而興奮。
朱由檢殺得越狠,就越證明他已經黔驢技窮,只能靠屠刀來維持他那搖搖欲墜的皇權。
而他們,江南的士紳,讀書人的領袖,要做的就是輕輕一推。
用輿論,用民心,用“祖宗之法”,將這個離經叛道的皇帝,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諸位稍安勿躁。”錢謙益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瞬間讓嘈雜的大堂安靜下來。
他享受這種一言九鼎的感覺。
“皇帝在京城殺人,是因爲京城是他的地盤。而這裏是江南,是我等的根基所在!”
他站起身,走到衆人中間,語帶傲然。
“他要錢,要糧,離不開我們江南!他想坐穩江山,更離不開我等士林的支持!他這是在自掘墳墓!”
“牧齋公所言極是!我等只需將這篇《討僞帝檄文》傳遍天下,讓天下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屆時,民怨沸騰,天下洶洶,他朱由檢便是想不低頭,也不行了!”
錢謙益滿意地點點頭,舉起酒杯:“諸位,爲了大明正朔,爲了聖人大道,飲勝!”
“飲勝!”
衆人齊齊舉杯,一飲而盡,臉上洋溢着一種“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的悲壯與豪情。
他們仿佛已經看到,那個遠在京城的年輕皇帝,在他們掀起的輿論狂潮面前,惶恐不安,最終不得不低頭認錯的狼狽模樣。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們舉杯歡慶的同一時刻,金陵城外,一支沉默的隊伍,正踏着暮色,悄然入城。
這支隊伍人數不多,不過百餘人,卻個個煞氣沖霄,眼神如狼。
爲首的,正是新任“奉天巡狩司”提督,魏忠賢。
他身側,是面容冷峻如冰的副提督,李定國。
他們身後,是那一百名從午門殺戮場裏走出來的“天子之刃”!
“提督大人,都查清楚了。”一名番子打扮的校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魏忠賢身邊,遞上一份名單。
“剛剛在錢府聚會的,一共三十六人,都是這篇檄文上籤了字的領頭人物。”
魏忠賢接過名單,尖利的指甲劃過一個個名字,陰冷的笑意在他滿是褶皺的臉上漾開。
“咱家這位萬歲爺啊,就是心急。”
他幽幽一嘆,仿佛在爲朱由檢的“暴戾”而惋惜。
“他說,筆杆子幹不過槍杆子。咱家覺得,這話......有道理。”
他將名單遞給李定國,聲音陡然變得尖銳狠厲。
“李副提督,陛下有旨!”
李定國單膝跪地,聲如金石:“臣,恭聽聖諭!”
“凡檄文上有名者,以‘通匪’罪論處!其家產,抄沒!其家人,盡數收監!”
魏忠賢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跳得最歡的名字,嘴角咧開一抹殘忍的弧度。
“至於這幾個領頭的......”
“陛下說了,江南風光好,秦淮河水多情,最適合用來洗刷罪孽。”
“明日午時,秦淮河畔,公開處決!要讓全金陵的百姓都看看,與天子作對,是個什麼下場!”
“遵旨!”李定國眼中血光一閃,猛然起身。
他身後,那一百頭餓狼,發出了壓抑不住的低吼,仿佛已經嗅到了鮮血的甜美氣息。
......
夜,深了。
酒酣耳熱的江南名士們,各自散去。
那個號稱“江南文膽”的老儒,哼着小曲,由兩名美婢攙扶着,正要踏入自家府門。
突然,一道黑影從門邊的陰影中閃出。
老儒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只覺脖頸一涼,一股溫熱的液體噴涌而出。
他驚恐地瞪大眼睛,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那張年輕而冷酷的臉,以及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蔑視。
同一時間,金陵城內,三十多處豪宅大院,同時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與驚呼。
一扇扇堅固的府門被轟然撞開!
手持繡春刀的“天子之刃”,如同地獄裏爬出的惡鬼,沖入這些平日裏戒備森嚴的府邸。
他們不問話,不審訊。
但凡有敢於反抗的家丁護院,一刀斃命!
但凡有試圖隱藏的家眷親族,拖拽而出!
金銀、珠寶、字畫、古玩......所有值錢的東西,被粗暴地裝上大車!
賬本?
不需要!
證據?
皇帝說你有罪,你便有罪!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朱由檢說,朕曰抄家!
這一夜,金陵無眠。
往日裏高高在上,視萬民爲芻狗的士紳大儒們,第一次嚐到了皇權鐵拳的滋味。
他們引以爲傲的聲望、門生故舊織成的關系網,在絕對的暴力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秦淮河,河畔的百姓驚恐地發現,河邊的石柱上,赫然綁着七八個渾身是血的人。
那不正是平日裏受萬民敬仰的錢謙益、張文膽等一衆大儒嗎?!
而他們的對面,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上,魏忠賢端坐其上,身後,是如林般的刀槍!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徹秦淮河兩岸:
“奉天子詔:爾等酸儒,不思報國,結黨營私,非議國策,形同謀逆!今以‘通匪’之罪,明正典刑!”
“斬!”
隨着一聲令下,屠刀高高揚起,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刺目的血光!
錢謙益等人驚駭欲絕地看着這一切,他們想破口大罵,想呼喊,卻發現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咽。
他們想不明白,皇帝怎麼敢?!
他怎麼敢如此踐踏士林,無視天下公議?!
朱由檢用最直接的行動,告訴了他們答案。
當第一顆大儒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染紅了秦淮河畔的石板路時,一道新的皇榜,被張貼在了金陵城的每一個角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即日起,凡非議皇家錢莊與破軍營者,一律視爲‘非議國策’!”
“以‘謀逆’論處!”
“抄家!滅族!”
詔書的最後,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一句朱由檢親筆寫下的朱批,字跡張揚,殺氣騰騰,仿佛能透過紙張,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聖賢書讀傻了吧?忘了朕的江山,是怎麼來的了嗎?”
“筆杆子,永遠幹不過槍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