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色漸沉,城主府籠罩在一片壓抑的寂靜中。
林觀海負手立在庭院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玉佩。
產房內斷斷續續傳來的呻吟聲,讓這位金丹修士第一次體會到無能爲力的滋味。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青石板上。
正房站在廊下,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嘆一聲,將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忽然,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聲清亮的啼哭劃破寂靜。林觀海緊繃的神色稍緩,卻在看到產婆神情時驟然凝固。
“城主......”產婆的聲音帶着顫抖,”雙兒夫人她......”
林觀海踉蹌着沖進屋內。大夫人正抱着襁褓站在床前,見他進來,默默將嬰兒遞過。林觀海低頭看去,新生兒皺紅的小臉上還沾着未幹的淚痕,而榻上的女子已永遠闔上了雙眼,唯有唇角還凝着一抹淺笑。
這一刻,他想起雙兒執意要留下這個孩子時的倔強。明知修爲懸殊的兩人孕育子嗣凶險萬分,她卻總是笑着說:”我想讓你在這世上多一份牽掛。”
當初若是堅決反對......
“就叫林昊吧。”林觀海的聲音沙啞,”希望你將來可以健康的長大!”
十五載春秋轉瞬即逝。
觀海城的三公子林昊,成了城中一道獨特的風景。別的世家子弟流連煙花之地,他卻整日帶着一群孩童在街頭巷尾嬉戲。
今日在西市鬥蟲,明日在東湖垂釣,衣裳總是沾着草屑塵土,偏生功課從不落下。
“林哥哥!”
老槐樹下,一群孩童仰着腦袋。枝椏間坐着個青衫少年,墨發高束,衣角破了幾處,卻掩不住眉目間的俊朗。
“小聲些。”林昊豎起食指,故作嚴肅,”我的翠羽雀最怕吵鬧。”
孩子們立刻捂住嘴巴,眼巴巴地望着他。
“上回說到蕭炎獨上雲嵐宗——”少年故意頓了頓,見小聽衆們屏住呼吸,忽然咧嘴一笑,”然後他就......隕落啦!”
靜默一瞬,哭鬧聲驟起。
“騙你們的!”林昊慌忙躍下樹枝,手忙腳亂地安撫,”他好好的!後來那一手佛怒火蓮,可是焚盡了半邊天......”
路過的丫鬟忍俊不禁。這位三少爺雖說是城主之子,卻從沒半點架子,府中上下都把他當作自家弟弟般疼愛。
“少爺,”丫鬟揚聲道,”老爺讓您回去一趟。”
“知道啦!”林昊應着,手上還在給最小的孩子擦眼淚,”我這就回去。”
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襟,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樹梢。那裏,一只翠羽雀正歪着頭打量着他,仿佛在責怪他驚擾了這片寧靜。
林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挨個給孩子們擦去臉上的淚痕。”別哭別哭,蕭炎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他急得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後來他不但成了鬥帝,還娶了兩位美嬌娘呢!”
這番慌亂的解釋惹得路過的丫鬟掩唇輕笑。
這位三少爺總是這般與衆不同,明明身份尊貴,卻總愛和下人廝混在一起。
府裏上下,從掃灑的仆役到掌事的嬤嬤,沒一個不喜歡這個活潑開朗的少年。
“三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呢。”丫鬟輕聲提醒。
“知道啦,這就去。”林昊嘴上應着,手上卻不停,三言兩語將故事收尾,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幾顆糖丸分給孩子們。
待他踏進書房時,夕陽已經快要沉入遠山。
林觀海負手立在窗前,餘暉爲他剛毅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目光在觸及兒子那張與亡妻極爲相似的面容時,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父親。”林昊規規矩矩地行禮,袖中的靈蟲盒卻不合時宜地發出窸窣聲響。
林觀海無奈地搖頭,終究沒有斥責。”再過七日便是你十五歲生辰,屆時要舉行靈根覺醒儀式,你可別忘了。”
“真的?”少年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就能像大哥二姐那樣修煉了?”
城主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嘆:”到時再說吧。這些日子少往外跑,功課也不能落下。”
“知道啦!”話音未落,那道青色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只餘一縷清風拂過。
屏風後轉出大夫人,眉間帶着幾分憂色:”夫君,昊兒的天賦......”
“我明白。”林觀海望向窗外暮色,”盛兒和羽兒都是雙靈根,可昊兒他娘畢竟是凡人......”後半句話消散在漸濃的夜色中,帶着說不盡的悵惘。
而此時跑遠的少年,正撫着袖中的靈蟲盒,嘴角噙着笑意。
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世界的珍貴,前世他得了漸凍症,纏綿病榻二十餘載,連翻身都要人幫忙,最後鬱鬱而終。
如今能跑能跳,能感受清風拂面,能嚐遍世間美味,已是莫大的幸運。
至於修煉?能御劍飛行固然令人向往,但若資質不佳,他也要將這鮮活的人間煙火嚐個遍。
畢竟,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本身就是最難得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