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曉把從裁縫鋪帶回來的布料,在燈下拼拼湊湊,又拆了一件舊秋衣做參考,熬了兩個晚上,給自己做了一套貼身的秋衣秋褲。
針腳細密,尺寸也量得準,穿上身,妥貼合體,不鬆不緊。
她對着模糊的鏡子照了又照,心裏頭一次爲自己的雙手能創造出這樣實在的東西而升起一絲微弱的成就感。
第二天,她把這套衣服仔細包好,帶到裁縫鋪,有些忐忑地拿給胡師傅看。
胡師傅裏外翻看,又讓她穿上身看了看效果。“嗯,大體像個樣子了,尺寸把握得還行。”
她點點頭,用手指點了點腋下和褲腳內側兩處不太明顯的縫線,
“這兒,針腳走得急了,線有點歪;這兒,收邊可以再藏進去一點,不夠利落。記住,裁縫就是個磨性子的細致活,一針一線都急不得,你一急,活兒就糙了,穿在身上就不舒服,不好看。”
文曉曉連連點頭,把胡師傅的話一字一句記在心裏。
回去後,她立刻拆了那兩處線,照着指點,屏息靜氣,重新縫過。
再次拿給胡師傅看時,老師傅臉上終於露出點難得的笑模樣:“這就對了。手藝嘛,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這段學徒日子苦,打雜多,學得慢,還常常挨說。
可文曉曉卻覺得,心裏頭某個沉寂了許久的地方,正被一點點撬動、填實。
她不再是那個只能鉤幾分錢一片的桌布邊角、等着丈夫施舍家用、在四合院裏默默枯萎的女人。
她手裏捏着針線,眼睛看着布料如何變成衣裳,腦子裏琢磨着尺寸和剪裁,雖然還是微末的學徒,卻仿佛觸摸到了一點能憑自己立住腳跟的可能。
心思活絡了,膽子也大了些。
她盤算着,總用鋪子裏的縫紉機練習不是長久之計,要是自己能有一台,晚上回來也能琢磨,學得更快。
一台新的“蝴蝶”牌縫紉機,要285塊錢。
這對她來說是天價。
她唯一能想到的來錢處,只有趙慶達。
這天,趙慶達難得按時收車回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也沒找茬。
文曉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厭惡和屈辱,懂得求人辦事得矮三分的道理。
她沒像往常那樣簡單對付,而是特意炒了兩個趙慶達愛吃的菜,一盤辣椒炒肉,一盤韭菜雞蛋,還溫了一小壺酒。
飯桌上,趙慶達有些意外,多看了她兩眼,但沒說什麼,自顧自吃喝。
等他酒足飯飽,臉色緩和了些,文曉曉才趁着收拾碗筷的時機,低着頭,用盡量平順的聲音說:“慶達,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說。”趙慶達剔着牙。
“我在學裁縫,想……想自己買台縫紉機,晚上也能多練練。問過了,大概……要285塊錢。”她說完,心髒揪緊了,等待着他的譏諷或拒絕。
趙慶達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沒多問,直接從褲兜裏掏出皮夾子,數出三張嶄新的“大團結”,拍在桌上:“三百,拿着。不夠再說。”
這麼痛快?文曉曉愣住了,看着那三百塊錢,像看着燙手的山芋。
她當然知道這錢不是白給的,趙慶達眼裏那點熟悉的、帶着占有欲的光,讓她瞬間明白了代價。
“謝謝。”她幹澀地說,伸手去拿錢。指尖剛觸到鈔票,就被趙慶達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不輕。
“晚上早點睡。”他湊近,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酒氣,意思不言而喻。
文曉曉渾身一僵,猛地抽回手,抓起錢,轉身快步去了廚房,用力刷洗着碗盤,水流聲譁啦,卻沖不散心頭涌上的惡心和悲涼。
夜裏,東廂房的動靜果然又起來了。
文曉曉像塊沒有知覺的木頭,任由擺布。
趙慶達大約是覺得花了錢,更添了幾分肆無忌憚的征服感,動作比以往更粗魯蠻橫。
文曉曉咬着被角,忍着一陣陣不適,直到趙慶達不知碰到了哪裏,燈油,猝不及防地烙在她的皮膚上,她終於沒忍住,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慘叫:“啊——!”
那聲音在靜夜裏格外刺耳,穿透薄薄的牆壁。
主屋的趙飛,本就因爲院裏的動靜心煩意亂難以入睡,聽到這聲不像歡愉、反而充滿痛苦的慘叫,心頭猛地一悸,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他倏地坐起身,拳頭攥得死緊,黑暗中,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趙慶達這個混賬!他到底在幹什麼?!把曉曉當成什麼了!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和強烈的心疼沖撞着他的胸腔,讓他幾乎想沖過去砸開那扇門。
可最終,他只是重重地躺回去,用被子死死蒙住頭,那聲慘叫卻像魔音般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東廂房裏,趙慶達被那聲慘叫也驚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喊什麼喊!”很快,趙慶達的喊叫聲又起了。
不知過了多久,趙慶達終於累了睡覺了。
文曉曉在黑暗中蜷縮起來,顫抖着手摸向胸口。
那裏火辣辣地疼,肯定燙破了皮。
冰涼的淚水無聲滑落,混合着汗水,浸溼了枕巾。
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趙慶達就是個變態!
她付出了身體的疼痛和尊嚴的折損,換來了這三百塊錢,和胸口這塊可能留下疤痕的傷。
第二天天沒亮,趙慶達吃飽喝足,神清氣爽地走了。
文曉曉慢慢爬起來,對着鏡子,解開衣服。
胸口上方,果然紅了一片,中間破了皮,滲出一點點組織液,看着就疼。
她盯着鏡子裏面色蒼白、眼神空洞的自己,又仿佛透過鏡子,看到趙慶達離去的背影。
忍辱負重——她此刻才真正體會到這四個字鮮血淋漓的重量。
她用涼水輕輕擦了擦傷口,塗了點便宜的紫藥水,然後找出一件洗得發白、但領子很高的半袖襯衫穿上,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那片傷痕。
早上在院裏碰上趙飛。
趙飛一眼就看見她在這大夏天穿着不合時宜的高領衣服,臉色也不太好,忍不住問:“曉曉,穿這麼高領,不熱嗎?”
文曉曉下意識抬手,隔着衣服輕輕碰了碰那片傷處,刺痛讓她眉頭微蹙,她垂下眼,低聲說:“不熱,還好。”
趙飛看着她躲閃的眼神和微微發顫的指尖,聯想到昨夜那聲慘叫,心裏跟明鏡似的,一股濁氣堵在胸口,悶得發慌。
他想說點什麼,安慰,或者僅僅是表示他知道了,可他以什麼立場說?堂哥?大伯哥?
最終,他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幾天後,文曉曉托胡師傅幫忙留意買的二手“蝴蝶”縫紉機到貨了。
文曉曉沒買新的,好不容易從趙慶達那裏拿到點錢,她得攢着,這二手都還花了165塊呢。
雖然舊了些,但擦拭幹淨,上了油,機頭烏黑發亮,腳踏板也靈活。
她和送貨的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這台沉甸甸的機器搬進東廂房的堂屋,靠牆放好。
她撫摸着冰涼的金屬機身,擦拭着桃木色的台板,眼裏閃爍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這不僅僅是一台縫紉機,這是她用難以言說的代價換來的,是她通往某個未知但或許能自主一點未來的敲門磚,是她在這窒息的生活裏,爲自己偷偷打開的一扇小小的透氣窗。
她視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