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海文創博覽會的第三天,人流達到頂峰。

A-17展位前排起了長隊,等待進入“破碎與重生”展區的人蜿蜒曲折,幾乎延伸到隔壁的韓國文創展台。保安不得不拉起隔離帶維持秩序,主辦方臨時調來兩個工作人員幫忙疏導。

林見清站在展位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種不真實感。四十八小時前,這裏還是一片狼藉;四十八小時後,這裏成了整個博覽會的焦點。

“林總監,又有媒體來了。”王超擠過來,滿頭大汗,“這回是《藝術與設計》雜志,想給您和沈老師做個專訪。”

“安排下午三點,展位旁邊的咖啡廳。”林見清看了眼時間,“沈老師呢?”

“在采訪區,已經連續接受三個采訪了。”王超壓低聲音,“她看起來有點累,但精神狀態很好。”

林見清望向采訪區,沈未晴坐在高腳凳上,面對攝像機,手裏拿着一塊破碎的畫布。她的黑眼圈很明顯,但眼睛很亮,說話時手勢生動,笑容真誠。記者頻頻點頭,攝影師不斷調整角度。

這場意外,反而讓她釋放了某種東西——不再是那個躲在畫室裏安靜創作的女孩,而是一個可以在公衆面前從容表達自己的藝術家。

“林先生?”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見清轉身,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裝,戴着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他身邊跟着一個年輕助理,手裏拿着平板電腦。

“我是張明遠,‘觀止’畫廊的負責人。”男人遞上名片,“很榮幸看到這麼精彩的展覽。”

林見清接過名片,心頭一震。“觀止”是國內頂級的當代藝術畫廊,以發掘和支持新銳藝術家聞名。能被張明遠注意到,對沈未晴來說,意味着職業生涯的轉折點。

“張先生過獎了。”林見清保持冷靜,“我是林見清,這次展覽的策展人。”

“我知道。”張明遠微笑,“我看過你的履歷,北京觀唐設計的前總監。沒想到你會來杭州,更沒想到會做這樣一個展覽。”

“人生總有意外。”林見清說。

“說得好。”張明遠看向展區,“這個展覽,最大的價值就在於‘意外’。車禍是意外,用意外創作更是意外。但真正打動我的,是你們對待‘意外’的態度——不是逃避,不是掩蓋,而是擁抱,是轉化。”

他頓了頓,繼續說:“沈未晴小姐的作品我看了,很有潛力。那種破碎中的完整,憂傷中的希望,很符合當代人的心理狀態。如果你們有興趣,我想邀請她參加我們下個月的青年藝術家聯展。”

林見清心跳加速。青年藝術家聯展是“觀止”每年的重頭戲,能在那裏展出,意味着正式進入國內一線藝術圈。

“我需要和沈老師商量一下。”林見清說,“這是她的事,我不能替她做決定。”

“理解。”張明遠點頭,“但我建議你盡快。聯展的名單下周就要定了,名額有限。”

“我會的。謝謝張先生。”

送走張明遠,林見清找到沈未晴時,她剛結束采訪,正靠在牆上喝水,臉色有些蒼白。

“未晴,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林見清把張明遠的名片遞給她。

沈未晴接過名片,手一抖,水灑出來一些。“‘觀止’畫廊?那個‘觀止’?”

“對。張明遠先生親自來了,邀請你參加下個月的青年藝術家聯展。”林見清看着她,“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沈未晴盯着名片,很久沒有說話。她的手指摩挲着名片的邊緣,那是上好的棉漿紙,質感溫潤。

“我想答應。”她最終說,聲音很輕,“但有個條件——展覽的作品,必須是‘破碎與重生’這個系列的延續。我不想爲了進入畫廊而改變風格。”

“他不會要求你改變。”林見清肯定地說,“張明遠以尊重藝術家個性著稱。他看上你的,正是你現在的風格。”

沈未晴抬起頭,眼裏有光在閃動:“真的嗎?”

“真的。”林見清微笑,“所以,恭喜你,沈老師。”

沈未晴笑了,笑着笑着,眼淚掉下來。她用手背擦掉,但越擦越多。“對不起,我就是……就是太高興了。你知道嗎,在美院的時候,我們做夢都想去‘觀止’展覽。那是天花板,是聖殿。”

“現在你夠到了。”林見清遞給她紙巾,“而且,這只是開始。”

沈未晴接過紙巾,擤了擤鼻子:“見清,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沒有這次車禍,沒有這個展覽,我可能還在畫室裏,畫着那些永遠賣不出去的畫。”

“不,是你自己夠好。”林見清認真地說,“車禍是意外,展覽是契機,但你的才華和堅持,才是真正的原因。”

沈未晴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很輕的一個擁抱,很快鬆開,但林見清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謝謝。”她又說了一遍,然後轉身跑開,像只受驚的小鹿。

林見清站在原地,還能聞到空氣中她發梢的淡淡清香。他搖搖頭,把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甩開。

手機震動,是周雨眠發來的消息:“杭州下雨了,你們那邊呢?”

林見清走到窗邊,外面陽光明媚。“上海晴了。杭州的雨大嗎?”

“不大,毛毛雨。但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大。”

“帶傘了嗎?”

“在辦公室有一把。你呢?展覽怎麼樣?”

“超出預期。有人排隊,有媒體采訪,還有畫廊邀請。”

“太好了!恭喜你們!”

林見清看着這條消息,能想象出周雨眠微笑的樣子。他想告訴她張明遠的事,想告訴她沈未晴的反應,想告訴她展位的盛況。但最終只回復:“等你回來,詳細說。”

“好。我這邊有點事要處理,晚點聯系。”

周雨眠放下手機,看向會議室裏的衆人。長桌兩側,一邊坐着楊琳和她的支持者,一邊坐着她和幾個核心團隊成員。王副總坐在主位,臉色陰沉。

“周雨眠,解釋一下。”王副總把一沓文件扔在桌上,“爲什麼跳過直屬領導,直接向總部匯報?這是嚴重的越級行爲。”

周雨眠看着那沓文件,是她提交給北京總部的方案副本。顯然,有人“不小心”泄露給了楊琳。

“王總,這份方案是我在北京參會時,應張薇副總裁的要求提交的。”周雨眠平靜地說,“張總是會議的召集人,我有義務向她匯報。而且,方案內容已經同步抄送楊總監。”

“同步抄送?”楊琳冷笑,“雨眠,你明明知道我這周在出差,根本看不到郵件。等我回來,總部那邊已經決定把你的方案作爲重點案例在全集團推廣。你這是先斬後奏。”

會議室裏氣氛凝重。小劉坐在周雨眠身邊,緊張地捏着筆。其他團隊成員低着頭,不敢說話。

“楊總監,我發送郵件的時間是周一上午九點。”周雨眠調出手機記錄,“你出差是周一下午兩點。有五個小時的時間差,足夠你查看郵件。如果你沒看,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楊琳的臉色變了:“周雨眠,你這是什麼態度?”

“實事求是的態度。”周雨眠迎着她的目光,“這個方案,從構思到執行,都是我主導的。團隊可以作證。如果你認爲我越級,可以向HR投訴。但在此之前,我建議我們先討論方案本身——總部已經批準了試點,下個月就要啓動,我們需要確定執行細節。”

王副總敲了敲桌子:“行了,都少說兩句。周雨眠,你越級匯報確實不妥,但方案本身是好的。楊琳,你也別揪着不放,現在是項目關鍵期,團隊要團結。”

各打五十大板,典型的和稀泥。周雨眠心裏冷笑,但面上不顯:“王總說得對。楊總監,我們都是爲了項目好。如果你對我的方案有意見,我們可以討論。”

楊琳盯着她,眼裏有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忌憚。周雨眠拿到了總部的尚方寶劍,她現在動不了。

“我沒什麼意見。”楊琳最終說,“既然總部都批了,那就做吧。但我提醒你,雨眠,試點期三個月,如果數據不達標,總部可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我知道。”周雨眠說,“我會對結果負責。”

會議在尷尬的氣氛中結束。走出會議室,小劉追上她,小聲說:“雨眠姐,楊總監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小心點。”

“我知道。”周雨眠拍拍他的肩,“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去準備一下,下午開項目啓動會。”

回到工位,周雨眠看着窗外。雨下得密了些,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她想起林見清說的,雨不是阻礙,是滋養。但有時候,雨也會讓人看不清前路。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程諾:“雨眠,聽說你和楊琳鬧翻了?需要我幫忙嗎?”

周雨眠皺眉。消息傳得真快,上午開會,中午程諾就知道了。他在阿裏有這麼多眼線?

“不用,我自己能處理。”她回復。

“別逞強。楊琳那個人我知道,心眼小,手段多。你一個人鬥不過她。”

“所以呢?你要幫我‘解決’她?”周雨眠打字很快,“程諾,我說過,我的工作,請你不要插手。”

“我只是關心你。”

“那就用朋友的方式關心,而不是用你的資源和關系。”周雨眠發送,然後關掉手機。

她不需要程諾的保護,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三年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

雨越下越大。周雨眠打開電腦,開始準備下午的會議。屏幕上是她的方案,那個關於情感化設計的方案。她相信這條路是對的,就像林見清相信藝術可以商業化一樣。

也許他們都太理想主義,也許最終都會撞得頭破血流。但至少,他們在堅持自己相信的東西。

下午三點,上海,博覽會展位旁邊的咖啡廳。

林見清和沈未晴坐在張明遠對面,桌上放着三杯咖啡,誰也沒動。

“合同在這裏。”張明遠的助理遞過來兩份文件,“聯展在下個月十五號開幕,持續兩周。我們需要十幅新作品,尺寸、題材不限,但必須是‘破碎與重生’系列的延續。畫廊抽成百分之四十,提供宣傳、場地、保險。有問題嗎?”

沈未晴快速瀏覽合同,手在微微發抖。百分之四十的抽成很高,但對於“觀止”這樣的頂級畫廊,這個比例算是合理。

“我沒有問題。”她說,“但十幅新作品,時間很緊。我現在手頭只有三幅半成品。”

“時間可以協商。”張明遠說,“如果你需要,畫廊可以提供工作室,還可以安排助手。”

“助手就不用了,我喜歡一個人創作。”沈未晴說,“但工作室……我現在租的地方很小,光線也不好。”

“我們在莫幹山路有一個藝術園區,可以提供工作室,租金優惠。”張明遠微笑,“沈小姐有興趣的話,隨時可以去看。”

沈未晴心跳加速。莫幹山路藝術園區,那是上海藝術家的夢想之地。不僅有工作室,還有畫廊、咖啡館、書店,是整個藝術生態圈。

“我……”她看向林見清。

林見清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可以改天再籤。”

“不用了。”沈未晴深吸一口氣,拿起筆,“我籤。”

她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名字,字跡有些顫抖,但很清晰。張明遠也籤了字,兩人交換合同,握手。

“歡迎加入‘觀止’。”張明遠說,“我相信,你會給我們帶來驚喜。”

“我會努力的。”沈未晴說。

送走張明遠,沈未晴還處於恍惚狀態。她捏着合同,一遍遍看自己的籤名,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籤了。”她對林見清說,“我真的籤了。”

“你值得。”林見清說。

“可是……”沈未晴咬了下嘴唇,“如果接下來的作品達不到他們的期待怎麼辦?如果觀衆不喜歡怎麼辦?如果……”

“未晴。”林見清打斷她,“藝術沒有‘如果’。你畫你想畫的,表達你想表達的,就夠了。喜歡的人自然會喜歡,不喜歡的人,你也不需要他們喜歡。”

沈未晴看着他,眼睛紅了:“你知道嗎,我奶奶以前常說,畫畫的人要有骨氣。不討好,不迎合,不妥協。但我之前爲了生活,接過很多不想接的稿子,畫過很多不想畫的畫。我覺得我背叛了奶奶,背叛了畫畫這件事。”

“但你堅持下來了。”林見清說,“在最難的時候,你也沒有放下畫筆。這就夠了。”

沈未晴的眼淚掉下來,砸在合同上,暈開了墨水。“謝謝你,見清。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放棄了。”

“是你自己沒有放棄。”林見清遞給她紙巾,“走吧,回展位。還有很多人在等你。”

他們回到展位時,排隊的人更多了。蘇曉正在工作坊區指導一個小朋友做拼貼畫,王超在維持秩序,周雨眠的琴聲從音響裏流淌出來,是那首《雨巷》。

沈未晴站在入口處,看着眼前的一切——破碎的畫作在燈光下有了新的生命,觀衆在工作坊區專注創作,孩子們的笑聲,大人的贊嘆聲,還有琴聲,雨聲。

這一切,像一場夢。一場她不敢做,卻成真了的夢。

“未晴!”蘇曉看見她,跑過來,“籤了嗎?籤了嗎?”

“籤了。”沈未晴把合同給她看。

蘇曉尖叫一聲,抱住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我們要慶祝,今晚不醉不歸!”

“今晚不行。”林見清說,“展覽還有兩天,不能鬆懈。慶祝等回杭州再說。”

“好吧好吧。”蘇曉撇嘴,但眼裏的笑意藏不住,“那就回杭州慶祝。我要吃最貴的日料!”

“我請。”林見清說。

“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頓!”蘇曉笑道。

沈未晴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哭了。蘇曉摟住她:“傻姑娘,哭什麼,這是好事啊。”

“我知道是好事。”沈未晴擦眼淚,“就是……就是太突然了,像做夢。”

“那就好好享受這個夢。”蘇曉說,“但記住,這不是夢,是你應得的。你畫了那麼多年的畫,熬了那麼多年的夜,吃了那麼多泡面,這是你應得的。”

沈未晴用力點頭。是啊,這是她應得的。那些在畫室裏度過的日夜,那些被退稿的失望,那些爲生活費發愁的焦慮,都是通往今天的台階。

她走到工作坊區,拿起一塊碎畫布。這是《星空傘》的碎片,深藍色的底子上,星星已經被雨水暈開,變成模糊的光斑。她拿起金色的顏料,在碎片上畫了一只鳥,鳥的翅膀是破碎的,但頭高昂着,看向天空。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湊過來:“姐姐,你在畫什麼?”

“在畫一只鳥。”沈未晴說,“一只即使翅膀碎了,也要飛的鳥。”

“鳥的翅膀碎了,還能飛嗎?”小女孩問。

“能。”沈未晴說,“因爲想飛的心,比翅膀更重要。”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拿起畫筆,在另一塊碎片上畫了一朵花。花瓣是殘缺的,但花心是完整的。

沈未晴看着她專注的側臉,忽然明白了這個展覽的意義。它不只是展示破碎,更是展示如何在破碎中尋找完整;它不只是訴說失去,更是訴說如何從失去中獲得。

藝術如此,人生亦如此。

晚上九點,展覽結束。送走最後一批觀衆,工作人員開始收拾。林見清站在展位中央,看着被修補、被重塑、被重新賦予意義的碎片,心裏涌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累了吧?”周雨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見清轉身,看見她站在燈光下,手裏拿着一瓶水。“你怎麼來了?不是在杭州嗎?”

“下午的會開完了,買了最近一班高鐵。”周雨眠把水遞給他,“想來看看你們戰鬥的地方。”

林見清接過水,喝了一大口。“戰鬥結束了,我們贏了。”

“我看出來了。”周雨眠環視展位,“排那麼長的隊,媒體那麼多報道,‘觀止’畫廊的邀請……林見清,你們創造了一個奇跡。”

“是未晴創造了奇跡。”林見清說,“我只是給了她一個舞台。”

“不,舞台也是你搭的。”周雨眠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在車禍後堅持不放棄,如果不是你想出‘破碎與重生’的概念,如果不是你連夜重新策劃,就沒有今天的奇跡。”

林見清沒說話。他確實做了很多,但此刻,他更願意把功勞歸於團隊,歸於沈未晴,歸於那些願意停下來觀看、願意動手創作的觀衆。

“對了,你和楊琳的事怎麼樣了?”他轉移話題。

周雨眠苦笑:“撕破臉了。她把我告到王副總那兒,說我越級匯報。王副總各打五十大板,但總部已經批了我的方案,她不敢明着阻撓,只能暗地裏使絆子。”

“需要幫忙嗎?”

“不用。”周雨眠搖頭,“職場上的事,我自己能處理。倒是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展覽這麼成功,未央應該會給你更多資源吧?”

“陳總確實提了,讓我負責一個新部門,專門做文化IP開發。”林見清說,“但我還沒想好。”

“爲什麼?”

“因爲責任更大了。”林見清看着那些破碎的畫,“這次成功有運氣的成分——車禍是意外,但成了我們的契機。下次呢?下一次呢?我不能保證每次都這麼‘幸運’。”

“但你也不能因爲害怕失敗就不前進啊。”周雨眠說,“林見清,你不是這樣的人。”

林見清笑了:“你說得對。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調整。這四十八小時像過山車,從谷底到頂峰,太刺激了。”

“那就給自己一點時間。”周雨眠說,“但你記住,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林見清看着她。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西湖的水,平靜但深邃。他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謝謝。”最終,他只說出這兩個字。

沈未晴走過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但眼睛是笑着的。“雨眠姐,你來了!我還想打電話給你呢!”

“我來晚了,但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周雨眠擁抱她,“未晴,恭喜你。你的畫,值得被更多人看見。”

“謝謝雨眠姐。”沈未晴的聲音又哽咽了,“如果沒有你們的照片,沒有你的琴聲,這個展覽不會這麼完整。”

“是我們互相成就。”周雨眠說,“你的畫給了我的照片靈魂,我的照片給了你的畫故事。”

蘇曉和王超也湊過來,五個人站在展位中央,看着這個他們共同創造的奇跡。燈光漸漸暗下來,只有工作坊區還亮着一盞燈,照在那些被修補的畫作上,像給它們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我們來合影吧。”蘇曉提議,“紀念這個歷史性時刻。”

他們站在一起,以破碎的畫作爲背景,拍了一張合影。照片裏,每個人都笑着,但眼裏都有淚光。這是疲憊的笑,是釋放的笑,是劫後餘生的笑。

收拾完展位,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他們走出博覽中心,上海的夜空難得晴朗,星星點點。

“我訂了酒店旁邊的燒烤攤,慶祝一下。”蘇曉說,“雖然林總監說要回杭州再慶祝,但今天這麼高興,不喝一杯說不過去。”

沒人反對。五個人來到燒烤攤,點了啤酒和烤串。深夜的上海街頭,依然熱鬧,但這份熱鬧與他們無關。他們圍坐在小桌旁,像五個普通的年輕人,慶祝一次普通的成功。

“第一杯,敬林總監,沒有你,就沒有這個展覽。”蘇曉舉杯。

“敬未晴,沒有你的畫,就沒有這個展覽。”林見清說。

“敬雨眠姐,沒有你的照片和琴聲,就沒有這個展覽。”沈未晴說。

“敬王超,沒有你跑前跑後,就沒有這個展覽。”周雨眠說。

“敬我們自己,沒有我們,就沒有這個展覽。”王超說。

大家碰杯,一飲而盡。啤酒冰涼,但心裏火熱。

“第二杯,敬破碎。”林見清又倒滿酒,“因爲破碎,我們才聚在一起;因爲破碎,我們才學會完整。”

“敬重生。”沈未晴說。

“敬不完美。”周雨眠說。

“敬堅持。”蘇曉說。

“敬未來。”王超說。

又是一飲而盡。

三杯下肚,氣氛熱烈起來。蘇曉開始講笑話,王超分享八卦,沈未晴說她在美院的糗事,周雨眠講她在阿裏的鬥爭,林見清說他在北京的迷茫。

他們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無話不談。但其實,他們認識最久的林見清和沈未晴,也不過兩個月;和周雨眠,不過一個多月;和蘇曉、王超,不過幾天。

但有些友誼,不是以時間計算的,是以共同經歷計算的。他們一起經歷了車禍,經歷了絕望,經歷了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的奮戰,經歷了從谷底到頂峰的狂喜。這樣的經歷,比認識十年更深刻。

“你們說,”沈未晴有些醉了,托着腮問,“如果沒有那場車禍,我們現在會在哪兒?”

“在某個酒店房間裏,緊張地準備一個完美的展覽。”林見清說。

“然後得到一個完美的、沒有人記住的展覽。”周雨眠接道。

“所以,車禍是好事?”王超問。

“不是車禍是好事。”林見清說,“是我們對車禍的態度是好事。生活總會給我們意外,有的是車禍,有的是其他。重要的是,我們怎麼面對這些意外。”

“說得好!”蘇曉舉杯,“敬意外!”

“敬意外!”大家一起舉杯。

夜深了,燒烤攤的客人漸漸少了。老板過來問要不要加菜,林見清擺擺手,結了賬。

“明天最後一天,大家好好休息。”他說,“今天辛苦了。”

五個人搖搖晃晃地往酒店走。上海的夜風很溫柔,吹在臉上,像情人的手。沈未晴走在最前面,哼着歌,是周雨眠彈的那首《雨巷》。周雨眠和林見清並肩走在後面,誰也沒說話,但氣氛很舒服。

到酒店門口,沈未晴忽然轉身,對林見清說:“見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

“你爲什麼要幫我?”沈未晴問,“在車禍之後,你完全可以放棄,換一個更容易的方案。但你選擇了最難的路,選擇了相信我。”

林見清想了想,說:“因爲我從你的畫裏,看到了我自己。”

“什麼意思?”

“我也曾經破碎過。”林見清說,“在北京,事業、感情,都碎了。我來杭州,就是想重建。但重建很難,因爲碎片太多了,不知道從何撿起。直到看到你的畫,看到那些破碎中的完整,我才明白——破碎不是結束,是另一種開始。”

沈未晴看着他,很久,說:“那我們都是破碎的人。”

“但我們都在努力完整。”周雨眠輕聲說。

“對,都在努力完整。”林見清點頭,“所以,未晴,不要謝我。我們是在互相拯救。”

沈未晴哭了,又笑了。她上前,擁抱了林見清,又擁抱了周雨眠。“遇見你們,真好。”

“遇見你,也很好。”周雨眠說。

回到房間,周雨眠洗漱完,躺在床上,卻睡不着。她拿出手機,給張薇回了郵件:

“薇姐,謝謝你的邀請。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留在杭州。這裏有我未完成的事,有我放不下的人,有我想要的未來。北京很好,但不是我的歸宿。再次感謝你的賞識,希望未來還有合作的機會。”

發送。她放下手機,看着天花板。

這個決定,她想了很久。在北京,有更大的舞台,更高的職位,更廣闊的未來。但在杭州,有西湖的雨,有巷口的早餐攤,有深夜的琴聲,有這些剛剛認識卻像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

還有……林見清。

她想起今晚他說的話:“因爲我從你的畫裏,看到了我自己。”

她也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個不願妥協的自己,那個堅持初心的自己,那個即使破碎也要完整的自己。

窗外,上海的天空開始下雨。雨點敲打着玻璃,像在彈奏一首無名的曲子。

周雨眠想起父親教她彈的第一首曲子,叫《雨打芭蕉》。父親說,雨打芭蕉,聲聲入耳,但芭蕉依然挺立,因爲根扎得深。

她也要做那棵芭蕉,根扎在杭州的土壤裏,任雨打風吹,依然挺立。

手機震動,是林見清發來的消息:“睡了嗎?”

“還沒。你呢?”

“也睡不着。在想今天的事。”

“在想什麼?”

“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去那家面館,沒有遇見沈未晴,沒有做這個項目,現在會在哪裏。”

“那你想出答案了嗎?”

“沒有。但我知道,現在這樣,很好。”

周雨眠看着這條消息,笑了。是啊,現在這樣,很好。有挑戰,有朋友,有不確定的未來,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她回復:“晚安,見清。”

“晚安,雨眠。”

放下手機,她閉上眼睛。雨聲漸密,像在訴說一個綿長的故事。故事裏有破碎,有重生,有雨,有晴,有在雨中並肩行走的人。

明天,展覽最後一天。然後,回杭州,繼續生活,繼續戰鬥。

但今夜,就讓她在這雨聲中,做個好夢。

夢裏,有西湖的雨,有上海的晴,有破碎的畫,有完整的琴聲,還有那些在雨中也不曾散去的,溫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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