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銀囊驚夢
貞觀六年，七月，大唐長安。
盛夏的風裹挾着渭水的溼潤，拂過巍峨的朱雀門，漫過縱橫交錯的朱雀大街，將這座萬國來朝的帝都，暈染成一幅流光溢彩的盛世長卷。薄雲如輕紗般繾綣在天際，澄澈的日光穿透雲層，洋洋灑灑地傾瀉而下，給錯落有致的朱樓黛瓦、古樸厚重的青石長街，都鍍上了一層溫潤璀璨的金輝。
街衢之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挑着擔子的貨郎搖着撥浪鼓，吆喝聲清亮悠長；西域胡商牽着駱駝，駝鈴叮當清脆；仕女們身着綺羅，搖着團扇，步履款款地穿梭於市坊之間；孩童們光着腳丫，追逐着翩躚的蝴蝶，笑聲清脆得像碎了一地的銀鈴。往來行人皆身着輕薄夏衫，眉眼間盡是太平盛世的閒適與熱鬧。
皇宮內苑更是草木葳蕤，繁花似錦。高大的槐樹撐開濃密的綠蔭，蟬鳴聲聲，此起彼伏；各色花卉競相盛放，牡丹雍容，茉莉清雅，馥鬱的香氣漫過朱紅宮牆，沁人心脾。
“哇，介裏有只大蝴蝶！”
一聲軟糯清甜的童音，劃破了御花園的靜謐。只見身着淡橙色錦緞長裙的小奶娃，正踮着腳尖，躡手躡腳地朝着一朵盛放的茉莉花挪去。她梳着雙丫髻，發髻上系着嫩粉色的綢帶，隨着動作輕輕晃動。那雙烏黑的大眼睛，亮得像兩顆浸在清泉裏的黑葡萄，一眨不眨地盯着花叢間——一只翅膀斑斕的彩蝶，正停在茉莉花瓣上，貪婪地吮吸着花蜜。
小奶娃屏住呼吸，小臉蛋憋得通紅，距離彩蝶不過兩步之遙時，她猛地將小手往前一撲，嘴裏還喊着：“蝴蝶，不許跑！”
“吧唧”一聲，小奶娃撲了個滿懷，整個人栽進了繁茂的花草裏，柔軟的草葉拂過她的臉頰，癢癢的。
“哎喲，公主殿下！”
守在不遠處的素衣宮女春桃，嚇得魂飛魄散，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她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小心翼翼地將小公主從花草裏扶起，雙手緊張地在她身上摸索着，聲音都帶着顫音：“殿下，摔着哪兒了？疼不疼啊？奴婢瞧瞧！”
小公主揚起小臉，鼻尖沾着一點草屑，粉雕玉琢的臉頰上還蹭了幾道泥土印子，卻絲毫掩不住那股嬌憨可愛。她高高舉起攥着蝴蝶的小手，指縫間，彩蝶的翅膀還在微微撲棱，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奶聲奶氣地嚷嚷：“快看鴨，窩抓住蝴蝶啦！窩厲不厲害？咯咯咯——”
腰間系着的銀制香囊，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流轉着細碎而溫潤的光芒。
“公主殿下真厲害！”春桃見小公主安然無恙，懸着的心這才落了地，連忙順着她的話誇贊，“蝴蝶這麼機靈，尋常人都抓不住，偏偏被殿下逮着了，殿下真是最厲害的小勇士！”
“系我最最最厲害！”小公主得意極了，左手叉着腰，右手捏着撲棱翅膀的蝴蝶，活脫脫像個打了勝仗的小將軍，驕傲地昂着小腦袋，下巴微微揚起，那模樣，可愛得緊。
“公主殿下，咱們回含風殿好不好？”春桃一邊輕柔地拍去小公主身上的草屑和灰塵，一邊柔聲詢問，“尚食局的御膳都備好了，再晚些，佳肴可要涼了。”
“好鴨，窩肚肚餓啦，要吃肉肉！”小公主一聽“吃飯”兩個字，眼睛更亮了，小肚子還很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
“殿下放心，尚食局今日做了您最愛的山煮羊呢。”春桃笑着，替小公主理了理凌亂的裙擺。
這山煮羊，便是後世所稱的水盆羊肉。取新鮮的羊肉，焯水去血沫，再輔以姜片、蔥段、花椒等簡單的佐料，文火慢燉數個時辰。雖沒有後世那般繁復的調味品去膻，但古人的智慧向來不容小覷。燉好的羊肉，肉質酥爛鮮嫩，湯色清亮，香氣醇厚，入口不膩，絲毫沒有腥臊之氣，是盛夏裏最爽口的佳肴。
“好噠！那窩們快回去！”一聽到“山煮羊”，小公主的口水險些流出來，她迫不及待地丟下手裏的蝴蝶，小手一揮，像個發號施令的小皇帝，“窩肚肚都咕咕叫啦，快走快走！”
說罷，她便邁着小短腿，一蹦一跳地朝着宮闈的方向跑去，那急匆匆的模樣，活脫脫一副小吃貨的本色。
回到含風殿時，御膳已經擺上了紫檀木的餐桌。青瓷碗碟裏，盛着熱氣騰騰的山煮羊，旁邊還配着清爽的涼拌黃瓜和鬆軟的粟米糕。小公主坐在高高的象牙椅上，面前的小銀碗裏，春桃已經替她盛好了切得碎碎的羊肉。
她握着小巧的銀勺，一勺接一勺地往嘴裏送，小腮幫子鼓得像只塞滿了食物的小鬆鼠，吃得津津有味。偶爾喝一口溫熱的羊湯，滿足地眯起眼睛，嘴角還沾着湯汁，模樣憨態可掬。
不消片刻，小公主便吃飽喝足了。春桃替她擦幹淨嘴角，抱着她走到殿內的軟榻旁。小公主不肯午睡，掙脫了春桃的懷抱，自己爬到了旁邊的月牙凳上坐着。
月牙凳的高度剛好到她的腰際，兩只小短腳懸空着，夠不到地面，便晃悠悠地蕩着，像兩只調皮的小秋千。她的小手心裏，攥着一只精致的撥浪鼓，鼓面繪着五彩的花鳥圖，隨着她手腕的晃動，“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響，在殿內清脆地回蕩着，伴着窗外的蟬鳴，織就了一曲夏日的童謠。
“殿下，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春桃走過來，彎下腰，柔聲哄着。
“幾乃。”小公主奶聲奶氣地應着，扶着桌子，腳尖踮得老高，小屁股一歪，便靈巧地從月牙凳上跳了下來。
她邁着小短腿，“噔噔噔”地朝着裏間的床榻跑去。床榻有些高，旁邊放着一張專門爲她準備的小凳子。她小手抓住柔軟的錦緞床單，踩着小凳子，小心翼翼地保持住身體的平衡，一點一點地往床上爬，小臉蛋憋得通紅，格外認真。
春桃跟在一旁，伸着手臂護着她，生怕她一個不穩摔下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
“啪噠”一聲，小公主好不容易手腳並用地爬上床榻，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聽到身側傳來一聲輕響。她低頭一看，原來是腰間的銀香囊，不知何時鬆了系帶，掉在了光潔的地板上。
春桃眼疾手快，連忙彎腰撿起香囊，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塵，這才遞到小公主面前。
小公主一把抓過香囊，緊緊攥在手裏，小眉頭皺着，奶聲奶氣地強調：“這系窩噠，阿耶送給系幾噠。”
說着，她還拽着香囊上的銀鏈輕輕搖晃，鏤空的銀球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悅耳動聽。
“是殿下的，是陛下特意賞賜給殿下的。”春桃笑着點頭，柔聲叮囑，“殿下可要保管好哦，這香囊可是稀世珍寶呢。”
“嗯呐～嗯呐！”小公主重重地點頭，小腦袋點得像撥浪鼓，抱着香囊，寶貝得不行。
玩鬧了半晌，困意漸漸襲來。小公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的。她攥着銀香囊，在柔軟的錦被上翻了個身，撅着圓滾滾的小屁股，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嘴角還掛着甜甜的笑意，許是在做什麼美夢。
春桃放輕腳步，走到床榻邊，替小公主掖好薄被的邊角，又輕輕拂去她額前的碎發。見她睡得香甜，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轉身回到外殿候着，殿內只餘下小公主均勻的呼吸聲，靜謐而祥和。
……
2024年7月，藍星，通城。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溜進窗明幾淨的臥室，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窗外的蟬鳴聲聲，聒噪卻又充滿了夏日的氣息。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褲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沒有辦法，只好拉在褲子上……”
楊康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哼着不成調的兒歌，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指尖飛快地滑動着屏幕。他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苦等了四個月的新款M9，終於通知他今天去提車了！
這可是他攢了好久的錢，特意訂的頂配款，光是想想那酷炫的外觀和智能的內飾，他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是那首熟悉到刻進DNA裏的《最炫民族風》。
楊康手忙腳亂地吐掉嘴裏的牙膏沫，按下接聽鍵，聲音裏滿是雀躍：“喂？”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楊軍熟悉的聲音，帶着幾分調侃，“平時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今兒個怎麼醒這麼早？”
“爸！”楊康嘿嘿一笑，語氣裏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今天去提車啊！我的M9終於到了，能不激動嘛！”
“多大的人了，一點沉不住氣。”楊軍的聲音沉了沉，帶着幾分說教的意味，“以後成大事者，得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定力，你這樣……”
“停停停！爸！”楊康連忙打斷父親的話，他太清楚了，父親一旦開啓說教模式，沒半個小時怕是停不下來，“我知道了！您有啥吩咐，直接說，我這邊還得趕緊洗漱去4S店呢！”
電話那頭的楊軍，被他這急切的模樣逗得笑了一聲，這才說道：“下午回家一趟，你媽喊你回來吃飯，她特意買了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得嘞！遵命！”楊康一口應下，掛了電話，三下五除二地洗漱完畢，換上一身清爽的T恤牛仔褲，蹬着鞋就往門外沖。
提車可不是件輕鬆事，驗車、辦手續、上牌，還要送去貼膜，一堆瑣事要處理，可得抓緊時間。
楊康出身中醫世家，家裏三代行醫，底蘊深厚。父親楊軍是通城中醫院的中醫內科主任，醫術精湛，遠近聞名；母親趙靜師從外公，專攻中醫兒科，一雙巧手，治好了不少患病的孩童。
他自小耳濡目染，跟着父親識草藥、背湯頭歌，本應子承父業，安安穩穩地當個中醫。奈何高考那年發揮失常，成績一落千丈，連本科線都沒夠着。父母不忍心看他失落，咬牙花了不少錢，托關系把他送進了一所中醫藥大學。
可楊康天生不是安分的性子，在學校讀了兩年，實在受不了枯燥的理論課，索性肄業，跟着同學跑去南方做生意。
這年頭，做生意難如登天，市場競爭激烈，稍不留神就會血本無歸。可楊康偏偏運氣逆天，趕上了風口，靠着倒騰中藥材，硬是賺了近一百萬。就在同學勸他趁熱打鐵，擴大規模時，他卻急流勇退，揣着錢回了通城，再也不肯折騰。
21歲的他，成了家裏唯一的“異類”。父母盼着他能重拾學業，考個執業醫師證，安安穩穩過日子；親戚們見了他，也總是念叨幾句“不務正業”。久而久之，楊康煩不勝煩，索性搬了出去，在通城一個中檔小區租了套兩室一廳，日子過得也算愜意自在。
下午時分，楊康順利提了車。銀灰色的車身線條流暢，科技感十足的內飾讓人眼前一亮。他美滋滋地開着車，去貼膜店給新車貼了層隱形車衣，又去車管所辦好了牌照，這才慢悠悠地朝着父母家的方向駛去。
車子停在樓下，楊康剛下車，就聞到了從家裏飄來的飯菜香。他深吸一口氣，快步上樓，推開門，果然看到母親陳蓉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着。
“媽，我回來啦！”
“回來啦？快洗手，馬上開飯！”趙靜笑着回頭，眼角的皺紋裏滿是慈愛。
飯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肴。糖醋排骨色澤紅亮，香氣撲鼻；清蒸鱸魚鮮嫩可口；還有幾樣清爽的涼拌菜，解膩開胃。楊康拿起筷子，大快朵頤，母親坐在一旁，不停地給他夾菜，絮絮叨叨地問着他的近況，語氣裏滿是關切。
父親楊軍坐在主位上，喝着小酒，偶爾插一兩句話，詢問他提車的瑣事，眉眼間滿是笑意。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溫馨的氣息彌漫在小小的客廳裏。
吃完飯，楊康照例癱在沙發上，懶洋洋地不想動。他的手裏，把玩着父親新收的一個鼻煙壺。那鼻煙壺是瑪瑙質地，色澤溫潤，上面還雕刻着精致的山水圖，巧奪天工。
“爸，您玩這些古董有啥意思啊？”楊康晃着腿，手指摩挲着鼻煙壺的表面，笑嘻嘻地打趣道，“既不拿去鑑定，也不賣，就擱在家裏落灰，浪費錢。”
“你懂個屁！”楊軍白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酒杯，語氣裏滿是不屑，卻又帶着幾分鄭重，“古董是什麼？是咱們華夏的瑰寶，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傳承！每一件古董，都藏着一段歷史，一個故事。活到老，學到老，這些東西裏的門道，夠你琢磨一輩子！”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楊康連忙點頭，生怕他又開啓說教模式，連忙轉移話題，“對了爸，之前您不是說，要給我個掛車上的物件嗎？說是能辟邪安神的。”
楊軍聞言，眼睛一亮，伸手將茶幾旁的一個古樸的木盒推到他面前，故作神秘地說道：“早給你備好了，看看喜不喜歡。”
楊康眼前一亮，連忙坐直身子，伸手打開木盒。
只見盒子裏，鋪着一層柔軟的紅色絨布，絨布上躺着一個直徑約莫六七厘米的鏤空銀球。銀球的表面，雕刻着繁復精美的葡萄花鳥紋，藤蔓纏繞，花鳥相依，栩栩如生。銀球上還連着一條精致的銀鏈，鏈尾掛着一個小巧的掛鉤，設計精巧。
楊康伸手拿起銀球，入手微涼，沉甸甸的。他輕輕撥動機環，只聽“咔噠”一聲，銀球便應聲打開，裏面嵌着一個半圓形的內膽。他好奇地晃動了幾下銀球，神奇的是，無論怎麼晃動，內膽始終保持平衡，紋絲不動，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支撐着它。
“厲害啊！”楊康不由得嘖嘖稱奇，暗自佩服古人巧奪天工的工藝，這設計，放在現代都堪稱精妙。
美中不足的是，銀球表面因爲年代久遠，有些發黑暗沉，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和他那輛科技感十足的M9放在一起，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爸，這叫啥啊？是真的古董嗎？”楊康把玩着銀球，隨口問道。
就在他指尖放下銀球的刹那，一絲微不可察的流光，悄然從銀球上溢出，沒入他的掌心。那光芒快得如同錯覺，無人察覺。
楊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着搖頭：“聽你這問題，就知道是外行。這叫唐葡萄花鳥紋銀香囊，是古人佩戴在腰間的飾物，既能盛放香膏，驅蟲提神，又能作爲裝飾，美觀大方。”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估摸着，這物件到不了唐代，應該是明清時期仿制的，但也有些年頭了，算不得贗品。掛在車裏，好看，還能安神，比那些花裏胡哨的車載香薰強多了。”
“好嘞，謝謝老爸！”楊康心裏一暖，連忙把銀香囊揣進兜裏，他不想掃了父親的興，縱使覺得這香囊和新車不太搭，也還是滿心歡喜。
“老媽，我走了啊！”楊康站起身，朝着廚房喊了一聲，“明天早起去拿車，車子在貼膜店呢！”
“路上慢點！開車小心點！”趙靜連忙從廚房探出頭，反復叮囑着，“記得按時吃飯，別總點外賣！”
“知道啦！”楊康擺擺手，快步走出門去。
客廳裏，楊軍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裏嘀咕着：“臭小子，成天不着調！”語氣裏，卻滿是寵溺。
楊康哼着小曲下了樓，坐進車裏，習慣性地摸了摸兜裏的銀香囊。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發動車子，朝着租住的小區駛去。他沒注意到，掌心那絲微不可察的流光，正在悄然蔓延，隱隱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