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還是不理解,你怎麼不能自己治愈自己呢。”穆勒小心翼翼的爲拉斐爾臉龐的灼傷塗抹着藥膏,他還是首次見到天使流血,那彈丸的威力可真不是蓋的,竟然能讓這位天使受到皮肉之苦。盡管他已經盡量輕一些,但拉斐爾還是疼的嘶嘶躲避,穆勒抹一下,她就如貓躲開觸摸它的手似的躲一下,現在天使的面部情緒十分明顯了,她十分厭惡上藥,也是真的怕疼。

“醫者不能自醫,但我自愈還是蠻快的,真的不用再塗藥膏了。”拉斐爾邊說邊躲。

“哎呀,感染了我可沒法給你治。”穆勒不耐煩的一只手固定住天使的下巴,“忍忍吧大天使長。”他另只手用力將快要見底的藥膏又擠出來一丁點,仿佛正觸碰什麼易碎品般輕柔的點在拉斐爾的傷口處,而拉斐爾則是繼續發出蛇類才會有的嘶嘶聲抗議,不過她知道感染總會快愈合一步到來,也只好鼓着臉頰忍受了。

“怎麼和小孩似的。”穆勒看着拉斐爾這副樣子,覺得好笑又可愛。但很快,天使一記手刃就讓他失去了笑容,“好好好……完事了。”

折騰一番外加趕路,今天很快又到了日落之時。有些倒黴的是,天使和凡人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村子或獨立的小屋,似乎爲了避免遇到匪徒而選擇繞的路,最終讓兩人到了一片人跡罕至的河流平原。一眼望去,平原上只有零星幾棵樹木,剩下是覆蓋平原的高草叢。穆勒最終決定在河邊一塊小空地休息,拉斐爾默許了他的選擇。

“先說一聲,就一個睡袋。”穆勒從他那百寶袋裏扯出蛋卷似的睡袋,將其平鋪在篝火旁。“所以……”

“睡袋裏能擠下兩個人嗎。”拉斐爾抱腿坐在篝火旁,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開口。

“通常來說不行。”穆勒閉起眼睛摩挲着下巴,故作沉思片刻,豎起大拇指說:“但如果是拉斐爾這種嬌小類型,完全沒問題。”

天使噗嗤笑了一下,搖搖頭嘆口氣,無可奈何的笑着說:“你還真是差勁。但我大發慈悲同意了。”她解下長袍和綁腿,脫掉皮鞋,只留下潔白的襯衫與棕色短褲,便鑽進了睡袋中。拉斐爾往邊上挪了挪,給穆勒騰出些空間。

“還好我瘦。”穆勒勉強擠進睡袋,他和天使幾乎是貼在一起,面對面的。“天使身上還真暖和……”

“我們一定要面對面睡嗎。”拉斐爾面無表情。

“這樣很好啊,睡前還能欣賞大天使長的絕美容顏。”

“想看就看吧,人類總是對擁有之物有恃無恐,不論它多麼昂貴或稀有。穆勒,總會有一天你會看夠,然後開始厭倦。”天使一副看透對方的模樣。

“啊……可如果是我的話,也許還真看不夠呢,這雙霧般朦朧的眼睛,我覺得很美啊。”他與拉斐爾四目相對,盡管天使的威光抹去了欲望,但穆勒對美麗事物的喜愛仍然存在。“看一輩子都不夠。”

“說癡話,看一輩子我的話,可太浪費你短暫的生命了吧?”天使微微皺起眉毛,她想知道穆勒心中念頭,可畢竟自己不是惡魔呢。

“像情人似的,我們的對話。”穆勒一本正經的說,他就是這種人,玩笑支撐着他的精神。

“你可真自信。”天使閉好眼睛,她嘴角微微上揚。

晨風裹挾河水腥鹹的溼氣拂過高草叢,沙沙低語。篝火已然熄滅化爲灰燼,睡袋內相互依偎的二人睡姿也不那麼恰到好處了,彼此的四肢交疊於對方身體空隙之間,藤蔓似的纏在一起。先睜開眼睛的是天使,她將手臂從穆勒頭上收回,滿臉不情願的,緩慢的從睡袋中鑽出來。

拉斐爾不喜早起。上帝啊,能睡懶覺的話,這世上誰喜歡早起?頂着困頓的腦袋,拖着半醒的身軀,連思緒都還浸泡在夢裏。天使此刻就是如此,她迷迷糊糊拿起衣物穿好,來到河邊蹲下捧起一汪清水,仔細搓洗自己精致的臉蛋。至於刷牙這種事,嚼一小根柳條便是了。做完這些,拉斐爾便靜靜地等待穆勒起床,因爲他起來了自己才有早餐吃,雖然面包就在他的包裹裏,但不經允許翻人東西可不美好。

天使固然是有耐心的,她靜靜地等了十分鍾,在默念到第六百秒時,她隔空捧起一汪水,譁啦一下全淋到穆勒臉上,後者則是一個激靈坐起身,嘴裏還大聲叫嚷着:“拉斐爾!救我啊啊啊啊!”他以爲自己又被襲擊了,應該是這兩日過於不太平的緣故。等完全冷靜下來,穆勒環顧四周,看到旁邊壞笑的天使,再結合自己溼噠噠的頭發,他便明白了。“聖經裏仁慈的天使都是假的……”

“我們還要趕路,收拾東西吧。順便把早餐給我。”拉斐爾站起身,她撿樹枝般拿起大劍背在身後,面無表情將穆勒的包裹拿來。

“怎麼不自己拿呢……”穆勒接過包,拿出面包遞給拉斐爾。他打着哈欠,困意又卷土重來,要是自己一個人旅行,便能想睡到什麼時候睡到什麼時候,可那不現實,要是沒遇上這位天使長,自己早掉下懸崖了吧。

拉斐爾只是搖搖頭,她小口咬着面包,品味這塊發酵技術粗糙的產物,酸澀的碎渣充斥在她口腔。真是一次苦行之旅,不知何時才能遇到滿足自己高貴味蕾的吃食,若非爲了維持身體運轉,天使絕不會屈尊降貴去吃這類東西。

穆勒將睡袋塞回自己的百寶袋,他望了眼前方必須要經過的高草叢,“你說草裏會不會有什麼……”

“有我在。”拉斐爾率先一步離開河灘,徑直走進高達兩米的、一望無邊的草叢,她像被吞噬了似的,瞬間消失在空地與草叢的邊界線,只剩她那慵懶但柔美的聲音自草叢中傳出:“我可不想回頭找你,穆勒,快點跟上。”

穆勒趕緊背起包一頭扎進草叢,他兩手挪開遮擋視線的高草,發現拉斐爾就站在進入草叢三步遠的地方等自己。“還是蠻在乎我的嘛……”他小聲嘀咕。

高草叢中比空地溫度要高了些,穆勒耐不住熱,便將外套脫下擠在腰間,他想到了身前穿着長袍子的拉斐爾,又開口問:“要不要把袍子先放包裏?多熱啊。”

“我怎麼會熱呢。”對方如此回答。拉斐爾並不是在嘴硬,她之所以不脫下長袍,是因爲她壓根就不熱,天使的微光就如雨衣,雨衣能隔絕雨水,微光便能隔絕溫度。那光罩能調節被包裹者身體的溫度,這便是爲何在當下季節,晚上擁抱拉斐爾時,會感到溫暖,白天靠近又會有些微涼。

天使保持着方向感,領着穆勒徑直向北前進。他們時刻注意腳下,渡過大河湍急的支流,繞開隱蔽吃人的泥沼。倘若穆勒不小心掉進河裏或坑洞,拉斐爾便會無奈的隔空將他拎上來,要不是費力,天使可能會一路都這麼拎着他走吧。穆勒似乎總忘了自己的領路人是連蚊蟲都可以隔絕的天使,他老覺得對方能平穩經過的道路自己也能,但事實是,他總難免會摔一跤或陷進去。

這樣一直悶頭扒開草叢然後邁過去着實有些無聊,於是穆勒開口:“你知道什麼是棄醫果嗎,拉斐爾。”

天使起初不想理他,但奈不住對方太過熱情,他以爲自己沒聽到,重復了三遍這句話。“奇異果嗎。”

“不不不,是棄醫果。”

“那是什麼水果的別稱嗎。”

“蘋果。”

“爲什麼。”

“因爲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

穆勒說完開懷大笑,他的笑聲驚起了幾只在草叢中休憩的飛鳥,水面也泛起了漣漪。至於大天使長,她只是輕輕笑了聲,感嘆並嘲笑身邊人類的愚蠢與神經。

歡笑之餘,穆勒注意到空氣中漸漸的充斥着一股濃烈的魚腥味,他周遭隱藏於草叢之後的河流也頻頻傳出譁啦譁啦的水花飛濺聲,聲音所在的位置,高草也隨之抖動着。大概是什麼兩棲動物上岸了?難道是鱷魚嗎?或者巨大的烏龜?這很難說,因爲高草的存在,讓他沒法窺探高大的自然之牆後存在着什麼。但穆勒還是感到好奇,於是他便循聲看去,掀開高草……

一杆散發寒光的石制長矛劃斷數根粗壯的高草,頃刻朝穆勒的咽喉襲來。倘若被直接刺中脖子,怕是要一命嗚呼,穆勒下意識向後摔倒,勉勉強強躲過一劫。那長矛的主人是一條長相醜惡怪魚,盡管有着猿類一般的四肢,但我們還是稱其爲怪魚,因爲它長着顆魚的頭顱,通體覆蓋着烏黑的鱗片,雙眼如惡心的豬血般污濁猩紅,它們手腳都有着蹼,腰根還長着條碩大的魚尾,大概是爲了便於在水中遊動。人們稱這樣醜陋的生物爲魚人。

眼看穆勒僥幸躲開,持矛的魚人又拔出石矛,打算再次向他刺去。但還沒等這頑劣的惡畜動手,那根矛的矛頭便憑空斷裂開來,魚人這種低智生物固然困惑,但穆勒知道,他的救星來了。

拉斐爾撥開高草,面無表情的走到身前,將他擋在身後,她雙眼悠哉注視魚人,“爲什麼要亂走……”

“因爲我,穆勒·舍恩菲爾德,有一顆好奇心。”穆勒一本正經、甚至有些大義凜然的說。當然他無可避免挨了天使一記手刃,作爲亂跑的懲罰。

天使已然給予了魚人逃命的時間,但後者並不珍惜,它用變成木棍的矛敲了敲地面,四周的草叢都開始窸窸窣窣,最後有大概十四只魚人從高草中鑽出,將拉斐爾與穆勒包圍。它們愚昧無知,固然也勇敢無畏,就連那只斷矛魚人,也堅信今日要飽餐一頓。

“穆勒,靠過來。”即便在這時,天使的聲音仍如一縷清風般輕快。“靠近些。”

穆勒完全按照拉斐爾所說去做,幾乎和她貼在一起。他本是不理解的,直到餘光瞥見空氣輕微波動,那種只有室內外產生溫差才會出現的波動,此刻就出現在自己和拉斐爾周圍,形成圓環,全部魚人都被罩在那環內。於是穆勒知道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用衣袖遮住臉。

拉斐爾指尖在自己身前順時針畫了個圈,隨後猛的握拳。空氣的波動隨着她握拳頃刻消失,那些魚人也跟隨天使指尖順時針旋轉的順序,多米諾骨牌般一個接爆裂開來。就像是被蠻力捏爆的雞蛋,它們的血液與內髒飛濺而出,成功讓惡臭的魚腥味覆蓋這片草叢。

穆勒臉上還是沾染了一滴腥臭的魚血,不過他還保持着緊貼拉斐爾的姿勢。

“穆勒……得寸進尺。”

“啊哈哈……因爲你身上好涼快。”穆勒笑着移開。“我發誓再也不亂跑了。”

“這算哪回事…爛人。”拉斐爾走到穆勒身前,檢查他有沒有受什麼傷。發現他完全沒受半點傷後,天使才放心的轉身走在前面。“可跟緊些。”這不再是命令,而是叮囑。

“來了來了…”自此,走出高草叢之前,穆勒再不敢離開拉斐爾身邊半米遠。

草叢中似乎不再有什麼巨大的危險,只是偶爾會遇到幾條蛇、鱷龜、水蠕蟲和陸行鮎,雖然它們也有些許危險,但這種被本能所驅的生物,遠比不上被智慧所驅的生物,它們發出攻擊性行爲完全出於被動的自我防衛,因爲穆勒踏入了其領地範圍,但智慧生物則會主動進行攻擊,也許是因爲仇恨,也許是因爲種族,或者爲飽餐一頓。

天使完全不去理會那些企圖攻擊她的低級生物,微光很好的保護着她。也許是爲了不那麼無聊,穆勒又找了個話題,關於拉斐爾那崇高種族的話題,他說:“我很想知道,天使都像拉斐爾一樣殺伐果斷嗎?沒有冒犯的意思,請別用手刃打我……”

“我又怎麼知道呢?穆勒,你會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樣的性格嗎?下一個遇見的人會有怎樣的行爲習慣?我無法去片面的概括所有同胞,但你若是真想知道,我便向你講述幾個我熟悉的天使,但那只是我熟悉的,不能代表所有天使。”拉斐爾出奇的說了好多話,穆勒也意外的靜靜聽着。“你竟然真的想聽?我還以爲你會嫌囉嗦。”

“能聽天使長親自講講別的天使?我當然想聽。”

“那我就與你講講我的同僚…加百列,你聽過她的名字嗎?你當然聽過,她就像行走的律法,半點人情味都沒有的支配機器。她很死板,同時也精準高效,她是上主最完美的執法者,然後……沒錯,她殺伐果斷,奪去生命在加百列眼裏不過是一句話是事。”拉斐爾平靜的敘述着,不夾雜任何個人情緒。

“她好看嗎?”

“……比我美得多。”拉斐爾眉毛抽動一下,似乎很不情願承認這點。

“比拉斐爾還美嗎?我不太相信。”

“你可真是…”天使嘴角微微上揚,“偶爾正經點的話,我還能多喜歡你一些。”

“啊哈哈……那樣也太無趣了。你剛剛說,那位天使長能靠說話殺人?”

“很難理解嗎。”拉斐爾微微歪了頭,“她所講的真言會變爲物質宇宙的現實。比如她用真言說【穆勒的頭,爆掉。】那麼你的頭就會當場炸開。”爲了方便穆勒理解,天使還用手勢比劃了一下。

“可怕……這真是天使嗎……”

“反正我不喜歡她。”拉斐爾聳聳肩,“加百列給人的疏離感太強了,即便是我這樣,平時也會和同僚們笑帶笑容的說話呢。”

“拉斐爾面帶笑容時講話嗎……真是……”穆勒開始在他腦內想象那個畫面,想着想着便癡笑起來,“多麼可愛的畫面……”於是他順理成章挨了拉斐爾一記手刃。

撥開最後一面自然之牆,夕陽的殘光從左側落到兩人臉龐,那餘暉正撫摸着天使與穆勒,如行將逝去的母親最後一次撫摸自己的骨肉般慈祥、不舍。他們眼前豁然開朗,那一望無際,直達天際線的廣袤平原內,寬闊的河流正在殘陽撫照下金光閃爍,由北向南緩緩流淌着,順着水來的方向望去,有座面朝他二人的房屋靜靜窩在不遠處的田野旁,天使隱約看到有一家三口,正端坐在院內的大橡樹下悠哉乘涼。“去那家借宿吧,穆勒,我能看到幸福。那是充滿幸福的好地方。”

“那家飯菜一定很香,人也肯定很好!我要餓死了,咱倆能直接傳送過去什麼的嗎。”

“少說多走。”拉斐爾又如清風般悠然而去,穆勒只好加快腳步來跟上她風一般輕巧的步伐。“我今晚要好好吃一頓。”天使長如此宣告。

他們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那座肉眼可見的,被幸福所環繞的小屋。穆勒與拉斐爾的到來並於驚擾那一家三口的溫馨,女孩的父親,一位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笑着來到柵欄前,沒有過問或半點警惕,就那樣簡單的打開了柵欄門,他是個溫柔的人,從他講話的語氣便能聽出來:“你們一定走了好遠,又累又餓不是嗎?快進來吧,我叫麥科爾,這是我們的家。”

“走這麼些天,終於遇到好人了……”穆勒竟然有些被麥科爾的話感動到了,他似乎是想起家鄉的老人,自己小時總被他們邀請去家裏坐坐,麥科爾和那些老人有一處尤其相像,那便是他慈眉善目的模樣。

“天呐親愛的,兩位客人!”麥科爾的妻子帶着他們那可愛的女兒快步跑來,“我們多久沒有迎來訪客了?你總念叨着希望能多接待幾位旅者,現在終於是得償所願了。他二位或許能給安娜講故事聽呢!啊,抱歉,我太激動了,快進來吧?我去做飯~”

“啊哈,那是我妻子,叫黛安娜,每天都這麼活潑。來吧,跟我和小安娜進屋。”男人牽起他女兒的小手,頭也不回,有說有笑向屋內走去。

“人間最美的景象,大概就在這了。”拉斐爾好似在自言自語,她可能都沒察覺,自己因爲那一家三口,正發自內心微笑着。生在寰宇中太久,拉斐爾在不知第幾個萬年的哪天,便忘了自己的父母是誰。這不能怪她,時間與其說是是河流,不如說是流沙,沉到最底部的過往,往往難以避免被腐蝕分解。

穆勒幾乎是被食物的香氣拉着走進小屋的。溫暖的燈光下,木桌中央擺着一大鍋熱氣騰騰的、散發着濃鬱肉香和蔬菜清甜的魚湯,旁邊還有鬆軟的面包。黛安娜正哼着小調,將最後幾副餐具擺好,而小安娜則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來的客人,尤其是拉斐爾那頭在燈光下泛着微光的銀發。

“辛苦你們,走那麼遠的路,一定餓壞了。”麥科爾熱情地招呼着,臉上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樸實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幫拉斐爾拉開椅子。盡管天使長對此似乎毫無察覺,只是安靜地坐下了。

穆勒幾乎是撲到桌邊的,他深吸一口氣,接着開始不停的往嘴裏塞入面包和魚湯,穆勒一刻不停,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好吃……最樸素的好吃……怎麼會…實在是太好吃了,老天啊!”

拉斐爾拿起勺子,她小拇指微微翹着,盡管自己的味蕾和肚子都在嚎叫,但天使還是保持着她的優雅。她稍稍翹着小拇指,舀起一勺湯,不出聲響送入口中,那雙總是半睜着的灰色天空,在食物入口的瞬間難得的放晴了,“我真是餓壞了。”

“好吃嗎,天使小姐?”小安娜奶聲奶氣地問,小小的身子努力扒着桌沿。

拉斐爾停下動作,低頭看向小女孩。此刻她臉已頰鼓鼓的像只倉鼠,她克服食欲放下勺子,微微彎腰,語氣溫和:“很美味,媽媽很厲害。”她頓了頓,笑着補充道,“我叫拉斐爾。”

“拉…斐爾!天使!有…光環!”安娜開心地重復着,咯咯笑了起來。

黛安娜溫柔地摸摸女兒的頭,對拉斐爾說:“謝謝~拉斐爾小姐。”可能是出於好奇,她湊近看了看,在隱隱約約看到環形微光懸浮於拉斐爾頭頂,她便笑的更燦爛了,“您真的是天使啊!”

“她是大天使長,力天使的君主——”穆勒還沒說完,就挨了天使一個肘擊。

“我誠然是天使,但那不能說明什麼,現在我只是一位被你們好心招待的旅人。”她雙手合掌放於胸前,態度虔誠且面帶微笑,“你們樂善好施的行爲,才更稱得上是經文中的天使。”

“……頭一次看你這麼……有天使樣。”穆勒在一旁小聲嘀咕着。

得到拉斐爾本人肯定後,那夫妻倆立刻跪倒在天使身前,雙手合十並進行禱告。他們是虔誠的教徒,但這樣搞得拉斐爾很不自在,況且麥科爾和黛安娜嘴裏嘀咕的東西她也聽不清。“還請繼續吃飯吧……”拉斐爾無奈的將兩人扶起來。

晚餐在一種異常溫馨的氛圍中進行。麥科爾講着田裏的趣事和打獵的見聞,黛安娜則分享着附近村莊的家長裏短。穆勒可持續的進行插科打諢,逗得安娜咯咯直笑,連黛安娜也掩着嘴輕笑。拉斐爾話不多,只是安靜地吃着,偶爾在穆勒講出些不得體的,孩童不能聽的笑話時,會不着痕跡地用胳膊肘輕輕撞他一下,換來對方尷尬的大笑。

“我是個粗鄙的人,從北部來到南方討生活。”大概是酒過三巡的緣故,麥科爾的話匣子被酒精侵入大腦後徹徹底底打開,“我一無所有,在南部殖民地裏跌跌撞撞。我什麼工都做過,當纖夫、廚子、木工、幫農、牛仔、甚至還嚐試過去當劊子手……我那時過的渾渾噩噩,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簡單的維持生命體征,讓自己能活着。我最爲慶幸之事莫過於學了不少手藝,以及在新卡裏昂鎮遇見了黛安娜……黛安娜,詩歌般的名字,世界上最美的人兒。她是商鋪的勞工,做些搬運與清潔的活。我總是去那商鋪買東西,而每次都能看見她熱情洋溢的模樣,她無時無刻不在笑着,笑着擦地板與桌子,笑着從馬車上搬下一個個木箱,笑着與我閒談……多麼勤勞能幹的姑娘……”

“之後他總是來買東西,其實是來找我。我與他就每日下工後去簡單的約個會什麼的~”黛安娜雙手捂住臉,耳根微微泛紅。“哎呀,當時想想可真好呢。麥科爾總會給我帶些我沒見過的花兒,我能做的就是提前備好些午餐給他。他後來說,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生活,於是我第二天便辭了工作,帶着積蓄和他買了輛馬車,一路向南到了這兒。我們自己蓋的房子,自己耕地,看吧,這兒好着呢。”

“如你所說,女士,這是地方好的很!我都有點想和你們住下了。”穆勒滴酒未沾,倒是天使喝了好幾杯,現在正趴在桌上休息。不過對於拉斐爾來說,喝的快,醒酒也快,只是幾句話的功夫,天使便完全清醒,從桌子上抬起頭。“失態了……”她揉了揉眉間,看起來還有點頭疼。

麥科爾手臂伸過來,爲她倒了一杯水。我們提到過,麥科爾已經有些喝多了,因爲有些熱,他早就將袖子挽到肘部,而剛剛的天使正通過短暫的睡眠來分解酒精,並沒有注意到男主人左手小臂內側,儼然有着五芒星狀的疤痕。在北部諸多國度內,爲區別重刑犯與輕罪犯,獄卒會在前者身上烙下一顆象征惡魔的五芒星,那是犯下滔天惡行之人才會有的印記。

現在,天使將那烙印看的清清楚楚。她從桌上抬頭的那一刻便醒酒了,盡管無法徹底抵御,但天使強大的身體機能仍可迅速處理掉被攝入的酒精,它們至多僅會醉十分鍾。於是,拉斐爾看的不能再清楚,她對那印記再了解不過,絕不會看錯。麥科爾是背負人命的罪人,是罪該萬死之人。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看向黛安娜與安娜。那對母女,對此知情嗎?她們是否知道自己的丈夫、父親是犯過重罪的大惡人?黛安娜誠然走進了麥科爾的心,可她是否也成功走進了那罪人心的暗面?或者說她一直都知道,只是黛安娜覺得,那是無所謂的,那是無需在意的?

拉斐爾又看向穆勒,他正瞧着自己,棕色的卷發與藍色的眼睛,他誠然是個帥小夥……不,問題是,如果他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想?天使試圖通過思考穆勒的想法,來捋清她那已不再有絕對正義的心。這顆心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猶豫不決的?在第幾個萬年呢?誰也不記得。

“如果你們累了。”麥科爾慈愛的笑着,“我已經把房間收拾好了,就在二樓右手,不必硬撐着陪我們,你們二位明天還要趕路,好好歇息才重要。”

“偉大的旅人,也許哪天我們也啓程去北部,去看看你的家鄉呢,親愛的,我還從未聽你講過。”黛安娜也有些醉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丈夫從不提起家鄉,大概有何種難言之隱。“天呐,我說什麼胡話呢,我們都有小安娜了!還是待在這裏更好~”她笑盈盈的,被同樣笑着的麥科爾抱進懷裏。那是被幸福包裹的笑容。

如此,黛安娜對其夫的過往便是一概不知了。況且她一個生在南部的殖民地人,又怎麼會知道五芒星烙印代表什麼?

天使拿起放在腳邊的、包裹在布套裏的大劍,她將大劍橫放在膝上,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冰冷的布套表面,她在想什麼?我們無從得知。只過了幾秒鍾,拉斐爾便輕輕拽了拽穆勒的衣角,“我有些累了,跟我上樓吧。”

“啊,那我們先休息了。”穆勒從口袋裏掏出三枚銀幣放在桌面,“盡管我很想,但總歸不能白吃白住。真的謝謝你們,豐盛的晚餐與熱情的招待。”

“這怎麼行?”夫妻異口同聲,黛安娜拿起銀幣迅速塞回了穆勒的口袋。“你們是客人。”麥科爾說。

“世上還是好人多啊。”穆勒感慨着,與拉斐爾一前一後上了樓。

客房不大,但幹淨整潔,透着陽光曬過的棉布氣息。一張碩大的雙人床橫在有窗的牆邊,穆勒徑直把自己摔進靠窗的那邊,舒服地嘆了口氣:“啊…軟床…終於不用睡在硬邦邦的地上了……”

“這般安逸的環境。還要抱着我睡嗎?”拉斐爾疊好長袍,她已然鑽進被窩,背對着穆勒。

“你又沒拒絕我……欸,抱起來好涼快。”穆勒還是和往常一樣,從背後摟住天使。“天使是變溫動物嗎。”

“再這樣你就去外面睡。”拉斐爾緩緩閉起眼睛,再不講話。至於麥科爾,誰知道他犯的是什麼重罪?要找他當面問清楚嗎?她不打算這樣,畢竟自己不是加百列,情感仍然存在於自己的心中,如果非要讓麥科爾償還,那麼在這片原始之地養育一個孩子,保護他的妻子,便也算得上是償還了。

也許某日他們一家會不幸死於野獸或劫匪,但那又如何?說到底,拉斐爾與穆勒只是路過借宿的旅人罷了。他們明日便要離開,哪顧得上後日之事。

拉斐爾不會去審判麥科爾,同樣也不會去幫他什麼,她只是想等到達北部後去了解一下這件事,並在心中發誓:【他若犯下的是殺人之罪,那便再回來叫他償命。】

窗外的原野萬籟俱寂,河水依舊靜靜地流淌,群星璀璨,皎月當空。拉斐爾仍舊是天使,而非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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