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梅最後失去意識前，眼裏只有電腦屏幕上閃爍的PPT光標，和桌角那杯涼透了的速溶咖啡。
“這個方案必須天亮前給我。”總監油膩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打轉，林曉梅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她記得自己好像是想伸個懶腰，結果手一軟，整個人栽在了鍵盤上，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鍵盤縫隙裏積攢了半年的咖啡漬和餅幹渣——媽的，早知道猝死前該先給鍵盤做個大掃除。
作爲一個在廣告公司996了五年的資深社畜，林曉梅不是沒想過自己的結局。可能是被甲方爸爸氣到心梗，可能是趕項目時肝爆在工位上，最離譜的一次，她甚至夢到自己因爲連續三天沒合眼，走路時被外賣電動車撞死，死前還在念叨“那個二維碼我還沒掃”。
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人生終點，會是“過勞猝死在凌晨三點的公司茶水間門口”。
意識像是沉入深海，又猛地被拽出水面。
刺骨的寒意順着脊梁骨爬上來，林曉梅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眼。
入目是雕梁畫棟的穹頂，青灰色的瓦片間漏下細碎的陽光，空氣中飄着一股……嗯？不是寫字樓裏常年不散的外賣味，也不是打印機油墨味，而是一種清冽的草木香，混着點淡淡的檀香。
她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冰涼堅硬的青石板，而不是自己那把坐塌了海綿的辦公椅。
“嘶——”林曉梅倒吸一口涼氣，撐着地面坐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這絕對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因爲常年敲鍵盤、握鼠標，指關節有些粗大，虎口處還有塊被咖啡燙出來的淺褐色疤痕。可眼前這雙手，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着淡淡的粉色，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從沒幹過粗活的樣子。
林曉梅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個PPT在同時播放。她僵硬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寬敞的大殿，正中央擺着個半人高的白玉石台，石台上方懸浮着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球，球身流轉着柔和的光暈。大殿兩側站着不少人，穿着統一的青色長袍，腰間系着玉佩，發髻高高束起，活脫脫一群從古裝劇裏跑出來的群演。
更離譜的是，這些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十惡不赦的罪犯。
“林曉梅！你可知罪？”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林曉梅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胡子老頭站在白玉石台旁，穿着比其他人更華麗的錦袍，手裏拄着根雕花拐杖，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她。
林曉梅：“？”
誰？誰是林曉梅？哦不對，她是林曉梅，但這老頭是誰？她昨晚加班到斷片，難道是被哪個同事惡搞，扔到影視城來了？
“長老問你話呢！”旁邊一個青衣弟子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小，林曉梅踉蹌着差點摔倒，心裏的火氣瞬間上來了。
她在公司受氣也就算了，死了還得被人推搡？社畜也是有脾氣的！
“問我什麼？”林曉梅揉着胳膊站起來，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我告訴你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拍什麼戲，但隨便推人是不對的，我可以告你們人身傷害……”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嗤笑聲打斷。
“這廢柴是嚇傻了吧？居然說些胡話！”
“搶了白師妹的靈根檢測機會，現在知道怕了？”
“依我看，直接廢了她的修爲，扔去妖獸林算了！”
靈根檢測？修爲？妖獸林？
這幾個詞像是鑰匙，猛地打開了林曉梅腦海裏的某個角落。她記得自己猝死前，爲了提神，摸魚看了本同事推薦的狗血修仙文，書名好像叫《仙尊的白月光小師妹》。書裏有個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是青雲宗最廢柴的外門弟子，因爲嫉妒女主白靈溪，搶了人家的靈根檢測機會，結果被男主——也就是青雲宗那位高冷仙尊墨淵當場廢了修爲，最後扔進妖獸林喂了狼，總共活了不到三章。
當時她還吐槽這炮灰死得太潦草，現在看來……
林曉梅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外門弟子服，又看了看白玉石台前那個怯生生站着的白衣少女——那少女眉眼彎彎，皮膚白皙，懷裏抱着塊手帕，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不是書中女主白靈溪是誰？
再聯想到剛才那些人的話……
林曉梅：“……”
操，不是吧阿sir？別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王妃，她倒好，直接穿成了個活不過三章的炮灰？這是什麼地獄開局！
“休得胡言！”白胡子長老狠狠敲了敲拐杖，“林曉梅，你強行闖入檢測大典，搶奪靈根檢測資格，按門規當廢去修爲，逐出山門！”
“等等！”林曉梅腦子飛速運轉，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保住小命最要緊！書中原主就是因爲梗着脖子不服氣，還辱罵白靈溪，才把男主墨淵惹毛了，當場動手的。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林曉梅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躺平在了青石板上。
沒錯，躺平。
這是她作爲社畜多年總結出的生存智慧——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先躺爲敬。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躺得舒服點。
大殿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曉梅，包括一直面無表情的白胡子長老，和眼圈紅紅的白靈溪。
“你、你這是做什麼？”長老的拐杖差點戳到地上，“放肆！在檢測大殿之上，成何體統！”
林曉梅往地上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開口：“別罵了別罵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極其誠懇（且擺爛）的語氣說：“我承認，我是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才搶了這位……哦不，白師妹的檢測機會。”她瞥了眼白靈溪，心裏默默吐槽：看這柔弱樣，不愧是標準小白花女主。
“但我反思了，”林曉梅一本正經地說，“靈根這東西，就跟公司裏的KPI一樣，不是你搶就能搶來的。有的人天生就是銷冠料，有的人像我，天生就是個混底薪的，強行內卷只會死得更快。”
周圍的弟子們：“？？？” 什麼銷冠？什麼底薪？這林曉梅到底在說什麼胡話？
白靈溪也愣住了，她原本都做好了要被刁難的準備，甚至已經在心裏盤算着怎麼委婉地讓長老不要責罰這位師姐，卻沒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
林曉梅沒管他們的反應，繼續她的擺爛發言：“所以我宣布，我自願放棄靈根檢測資格，把這個機會還給白師妹。”她頓了頓，補充道，“不光是今天的機會，以後所有的檢測機會、修煉資源、外出歷練名額，我都不要了，誰愛要誰要去。”
開玩笑，書中原主就是因爲太執着於修煉，嫉妒心又強，才得罪了男女主，落得個慘死的下場。她林曉梅，只想安安穩穩地苟到自然死亡，最好能找個沒人的地方種種田，過上退休老幹部的生活。
“你、你說什麼？”白胡子長老顯然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捋着胡子，一臉懷疑地看着林曉梅，“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放棄修煉資源，你在青雲宗還能有什麼前途？”
“前途哪有命重要啊長老。”林曉梅嘆了口氣，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我這人吧，沒什麼大志向，就想混吃等死。宗門裏不是有後山雜役處嗎？給我塊地，讓我種種土豆紅薯啥的，我保證不惹事，不給宗門添麻煩，行嗎？”
種土豆？
大殿裏再次陷入死寂。
誰不知道青雲宗後山的雜役處是最苦最累的地方？那裏的弟子都是些要麼犯了錯被懲罰，要麼實在沒有修仙天賦、被師門放棄的人，每天幹着挑水劈柴、耕種藥田的活，修爲幾乎不可能有精進。
這林曉梅雖然是外門弟子裏的吊車尾，但好歹也是正經拜入山門的，怎麼會寧願去雜役處種土豆？
“林師姐，你……”白靈溪忍不住開口，語氣裏帶着點擔憂，“雜役處很辛苦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考慮。”林曉梅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辛苦怎麼了？至少不用跟人搶靈根，不用熬夜修煉，不用打打殺殺吧？”在她看來，種土豆可比跟一群修仙者內卷安全多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大殿門口響起，如同碎冰擊玉，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哦？本尊倒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自願去雜役處種土豆的。”
林曉梅渾身一僵，這個聲音……她記得！
書中男主，青雲宗輩分極高、修爲深不可測、以高冷禁欲聞名的墨淵仙尊！
原主就是被他親手廢了修爲的！
林曉梅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大殿門口。
逆光中，一個身着月白道袍的男子緩步走了進來。他身姿挺拔如鬆，墨發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厲，一雙鳳眸狹長深邃，目光掃過之處，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七月酷暑，林曉梅卻覺得像是被扔進了冰窖，連呼吸都帶着寒意。
完了，正主來了。書中劇情裏，墨淵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看到原主不知悔改，才動手廢了她的修爲。
林曉梅心髒狂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地上又躺平了些，擺出一副“我很乖我無害”的姿勢。
墨淵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林曉梅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剛才在殿外就聽到了裏面的動靜，本以爲又是這個資質低劣的外門弟子在胡鬧，卻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幅景象——對方不僅沒有撒潑耍賴，反而躺在地上，一臉“我只想種土豆”的表情。
這和他之前收到的關於“林曉梅嫉妒白靈溪、多次尋釁滋事”的報告，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仙尊。”白胡子長老連忙上前行禮，其他弟子也紛紛躬身問好。
墨淵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投向林曉梅，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你當真願意去雜役處？”
“願意！非常願意！”林曉梅連忙點頭，生怕晚了一秒就被拖去廢修爲，“仙尊您放心，我到了雜役處，一定好好種地，爭取種出高產土豆，給宗門改善夥食，絕不給您添麻煩！”
她甚至還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姿勢，活像個保證不再調皮搗蛋的小學生。
墨淵看着她這副樣子，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眼前的少女，穿着洗得發白的外門弟子服，頭發有些凌亂，臉上還沾了點灰塵，看起來確實狼狽。但她的眼神很亮，沒有原主那份偏執和嫉妒，反而透着一種……怎麼說呢，一種看透世事的擺爛感？
尤其是那句“爭取種出高產土豆”，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他活了近千年，見過爲了一絲修煉機會爭得頭破血流的，見過爲了提升修爲不擇手段的，卻從未見過有人把“種土豆”當成人生目標的。
這弟子，似乎和傳聞中不太一樣。
墨淵沉默了片刻，就在林曉梅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既然你意已決，便如你所願。”
林曉梅瞬間鬆了口氣，差點當場在地上打個滾。
活下來了！第一章沒死！她果然是天選之子（的反義詞，天選苟命人）！
“不過，”墨淵話鋒一轉，“雜役處規矩森嚴，你若犯了錯，休怪宗門無情。”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犯錯！”林曉梅連忙保證，“我一定遵守紀律，按時上下班……啊不，按時出工，絕不遲到早退！”
墨淵：“……” 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張長老，”墨淵看向白胡子老頭，“便安排她去後山雜役處吧。”
“是，仙尊。”張長老雖然還是覺得匪夷所思，但仙尊都發話了，他自然不會反對。
林曉梅被兩個雜役處的弟子“領”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沖白靈溪揮了揮手，大聲說：“白師妹，好好檢測啊！爭取測出個SSR級別的靈根，以後罩着我點！”
白靈溪：“……” 這位師姐，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墨淵站在原地，看着林曉梅被押着離開的背影，她走路的姿勢都透着一股“終於不用內卷了”的輕鬆，甚至還哼起了一段奇怪的調子（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林曉梅公司的下班鈴聲）。
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對一個修爲低微的外門弟子，產生了一絲莫名的……好奇。
這個林曉梅，去了雜役處，真的會安安分分種土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