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宴會廳水晶燈的光晃得人眼暈。
阮玥答應了赴宴,翻遍衣櫃,套上了一條三年前買的墨綠色連衣裙。
腰身有些鬆垮,款式也早已過時。
不遠處,許盈一身香檳色禮服,正用流利的英語與幾位國外專家交談,笑聲清脆。
她是項目的核心講解人,祁知旭站在她身側,偶爾補充幾句,兩人配合默契。
一個顯然不了解內情的研究員端着酒杯走過來,笑着拍拍祁知旭的肩膀:
“祁主管真是好福氣,太太這麼優秀能幹,真是郎才女貌!”
他沖許盈舉了舉杯。
周圍安靜了幾秒,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角落裏的阮玥,又迅速移開,只剩下無聲的尷尬和不易察覺的憐憫。
祁知旭的臉色僵了一下,指向阮玥的方向:
“王工誤會了,許小姐是項目組的同事,那邊坐着的才是我愛人。”
許盈立刻綻開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快步走到阮玥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
“王工你可別亂點鴛鴦譜呀,玥玥姐才是知旭哥的賢內助。”
“她把家裏照顧得這麼好,我們才能心無旁騖地做研究,知旭哥你說是不是?”
祁知旭沒有接話,他走到阮玥身邊,遞給她一塊檸檬蛋糕:
“填填肚子,你晚上都沒怎麼吃。”
阮玥接過,看着祁知旭轉身跟同事聊天,把蛋糕輕輕放在一邊。
她跟他說過很多次,她對檸檬過敏。
祁知旭以前記得很清楚,出去吃飯總會特意叮囑服務員,連調料都要篩查一遍。
現在他忘了。
宴會尾聲,阮玥去了洗手間。
她剛進隔間鎖上門,外面傳來壓低的兩個女聲混雜着水聲:
“聽說公司的研究項目名額都定好了,許盈硬是憑關系擠進來。”
“她也確實有本事,剛發的那篇《自閉症神經反饋療法的倫理邊界》,觀點真夠犀利。”
“裏面說‘建議核心症狀嚴重的患者家庭,進行理性的資源評估,避免情感綁架式的無效消耗’,嘖嘖,這不就差指名道姓了嗎?”
“聽說祁主管家裏那個孩子就……”
聲音漸遠。
阮玥靠在冰涼的隔間門板上,冰冷的觸感穿透衣料。
那些話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她早已麻木的心裏。
原來許盈試圖將阮玥多年的努力釘在“情感綁架”的恥辱柱上。
而祁知旭一言不發地通過了她的研究成果,承認這一結論。
宴會結束,祁知旭開車,兩人一路無話。
車開到樓下,引擎聲停止,祁知旭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沒有動。
阮玥知道他不想上去,不想面對那個讓他感到深深無力和挫敗的兒子。
這個家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一個放鬆的港灣,而是一項需要調動全部耐心去應對的“工作”。
祁知旭極輕地嘆了口氣,聲音沙啞:
“抱歉玥玥,我需要待幾分鍾調整一下。”
車窗映出他緊繃的側臉輪廓:
“不是不願負責,我只是太累了。”
“這幾年我們爲他放棄了多少?房子,你的事業,我們的生活全都圍着他在轉。”
“可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甚至在往下陷。”
阮玥安靜地聽着。
他說得對。
這三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根緊緊繃着的弦,所有的注意力、情緒都被歲歲牽引。
她忘了自己也曾是業界看好的設計師,也記不清和祁知旭戀愛時看過的每一場電影。
阮玥甚至時常忘了她還愛着祁知旭,忘了如何愛這個精疲力竭的自己。
她曾天真地以爲,歲歲的病只是他們婚姻路上的一道坎,跨過去就好了。
然而這道坎慢慢變成了望不到底的深淵,一點點吞噬着光亮、熱情和希望。
但阮玥做不到放棄歲歲。
祁歲歲是她血肉的一部分,是在他第一次對她露出極微弱的笑意時,就發誓要守護他一輩子的孩子。
這種堅持裹挾着巨大的無奈和悲涼,沉沉地壓在心髒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祁知旭終於解開了安全帶,推開車門,冷風灌進來。
他一只腳邁出去時,阮玥的喉嚨裏擠出幹澀的聲音:
“沒關系。”
聲音很輕,消散在風裏。
不知道是在原諒他的逃避,還是在默許他的背叛。
祁知旭動作頓了一下,似乎沒聽清,或者不確定該如何回應。
他關上車門,走向樓道昏黃的燈光。
家裏亮着燈,張淑華正坐在沙發上,看着在地毯上擺弄積木的歲歲,臉上沒什麼表情。
祁知旭勉強笑了笑,脫掉外套,主動走過去:
“媽,辛苦你了。”
他想要引起歲歲的注意:
“歲歲,爸爸回來了。”
歲歲沒有看他,專心致志地將一塊紅色積木放在它“該在”的位置。
張淑華站起身,目光在兒子疲憊的臉和兒媳過時的衣裙上掃過,對阮玥說:
“玥玥,你來廚房一下,幫我看看明天給歲歲熬湯的藥材。”
阮玥跟着她走進狹小的廚房。
門剛關上,張淑華轉過身,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壓得很低:
“算媽求你了,你帶着歲歲,離開知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