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市投控大廈十七層，落地窗擦得透亮。
周五的晨光斜斜切進來，在辦公區的地板上投出長長的光斑。
窗外樓群立着，玻璃幕牆映着柔和的晨光，一片金燦燦的。
窗內，鍵盤聲簌簌響着，不緊不慢。
混着幾句低語，幾聲輕笑
——周末要到了，空氣裏都飄着鬆弛的氣味。
八點五十九分。
打卡機“嘀”了一聲。
陶晶踩着這個點，推門進來。
爲什麼不早點？問就是起不來。
她有起床氣，嚴重的起床氣。能八點五十九分到，已經是意志力的勝利了。
淺杏色的襯衫，料子挺括，收腰收得恰到好處。
米白色西褲，褲線筆直，襯得腿又長又直。
粗跟高跟鞋，五厘米，不高不矮——讓本來就一米六八的她，更顯修長。
長發低低挽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脖頸。她抬眼，眉眼彎成柔軟的弧度，嘴唇輕揚：
“早呀，各位同志們~”
聲音又甜又脆，像剛摘的果子。
鄰座李姐抬頭，笑了。
從抽屜裏摸出一塊粉紅色的蔓越莓糕，遞過來：“晶晶早！昨兒那筆跨境報表，多虧你幫我補了漏。不然今早張主任準追着我催，周五還得鬧心。”
陶晶伸手接了，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姐客氣了。你教我的那套核對方法才管用呢，我就是順手弄弄。”
笑意掛在臉上，甜得討喜。
可眼底，沒多暖。
打開電腦，屏幕亮起。報表數據密密麻麻。
她盯着看，眼神亮得清明。
鍵盤敲起來，又快又穩。噠噠噠噠，節奏分明。
數字一行行過，她垂着眼，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時不時點鼠標，標重點，交叉核對，半點不馬虎。
入職兩年了。
她早摸透了這兒的規矩。
沒背景，沒靠山。
甜笑是護具，靠譜是底氣。
不摻和八卦，不招惹是非，才能安穩待着——這兒本來就是跳板，犯不着爲閒雜事耗心力。
鄰座的打印機“嗡”一聲啓動，開始吐紙。
李姐取紙時湊過來，壓低聲音：“上午要交的營收匯總，你弄完了？弄完就能早點摸魚，等下班了。”
陶晶抬眼，笑：“差不多了。再核一遍就好，爭取早點收尾。”
“你這效率，絕了。”李姐嘖了一聲，“比我當年利索多了。周五還這麼拼？”
陶晶彎彎眼睛：“姐帶得好呀。早點弄完，心裏踏實。”
軟乎乎一句，說得李姐眉開眼笑，轉身忙活去了。
十點多，茶水間熱鬧起來。
幾個女同事湊在一塊兒，端着杯子，咬着耳朵。
聊新來的實習生，話裏摻着揣測，也摻着周末去哪玩的念叨。
“聽說有背景，進來就跟張主任那邊了……”
“可不是，清閒得很，哪像咱們當年……”
陶晶端着水杯走過去接熱水。剛站定，就被拉進了圈子。
有人扯她胳膊：“晶晶！你跟那實習生對接過吧？覺得她咋樣？”
陶晶咬着吸管，晃了晃杯子裏的水。甜嗓軟綿綿的：“就對接過兩次。挺有禮貌的，做事也積極。別的……我不清楚呀。”
“你咋啥都不關心？”同事笑她，“對了，周五今晚有局，要不要去？有帥哥！體制內的！”
陶晶抬眸，彎眼：“不了不了。我得回公寓，周五了就想歇會兒。”
語氣無辜又討喜。
沒人察覺，她垂眸時，眼底掠過的那絲冷意。
“我先回去忙啦，你們聊。祝大家周末玩得開心~”
她轉身走了。
背影挺直，腳步輕快。
回到工位，還沒坐幾分鍾。
辦公室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馬建軍邁着步子出來了。
四十多歲，胖，臃腫。頭頂的頭發稀稀拉拉，梳得勉強蓋住頭皮。走哪兒都愛端着副主任的架子
——尤其愛纏年輕女同事。
部門裏的姑娘們，都怕他。躲着走。
周五？更怕。怕被他纏上，耽誤下班。
陶晶餘光瞥見那身影，指尖頓了頓。
沒抬頭，繼續敲鍵盤，裝專注。
可腳步聲，還是停在了她工位旁。
一股味道飄過來——煙味，混着汗味，還有點兒說不清的油膩氣。陶晶胃裏泛了泛，有點惡心。
可她立刻抬眼。
彎起笑：“馬主任。”
聲音還是甜的。
馬建軍身子往前傾，離得極近。眼神黏在她臉上，黏得人渾身不舒服。語氣帶着刻意的熱絡：
“陶晶啊，上次讓你弄的那個產業調研方案，初稿弄完了沒？”
陶晶往後縮了縮肩，臉上的笑意沒散：“弄完了。我再核一遍細節，下午給您送過去，不耽誤您周末安排。”
“不用趕，不用趕。”馬建軍笑了。
滿臉褶子堆起來，語氣膩得發油，“晚上加個班，慢慢弄。弄完了，我請你吃晚飯。當面跟你說調整的地兒。吃完，我送你回去。”
周圍瞬間靜了。
敲鍵盤的聲音停了。低語聲沒了。
同事們都低着腦袋，假裝忙。沒人敢吭聲。
心裏都清楚他的心思。也替陶晶捏把汗。
陶晶握着鼠標的指尖，攥緊了，指節泛白。
心裏惡心得慌——像吞了只蒼蠅。
可臉上，笑得更甜了：“謝謝馬主任。不過我晚上真有事，得回公寓，沒法加班。”
“周五能有啥大事？”馬建軍臉沉了沉，語氣硬了些，“工作要緊還是私事要緊？這方案下周就要用，耽誤了，誰擔責？”
陶晶抬眼，眼底帶着點軟乎乎的歉意，
語氣卻穩得很：“是真急事。我室友周舟，早上崴了腳，腫得厲害，沒法走路。我得回去照顧她。”
“周舟？”馬建軍愣了愣。
周舟。早來兩年。她爸……比他高一級別，在市政府工作。
語氣緩了點：“她崴得那麼嚴重？沒去醫院？”
“去了。醫生說養着就行，不用住院。就是得有人搭把手。”
陶晶順着說，表情真誠，“方案我上午抓緊核完，中午就給您送過去。
您有調整意見，中午跟我說。我下午立馬改，保證改好，不耽誤下周用。您放心。”
馬建軍盯着她。
看了幾秒。
見她笑得討喜，理由又挑不出半點錯。周五，確實也沒理由硬留。
沒轍。
冷哼一聲：“行。中午必須送過來。別糊弄事。改不好，周末也得過來補。”
“好嘞，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完成。”陶晶立刻點頭。
看着他轉身，晃着胖胖的身子走了。
眼底的笑，才慢慢淡下去，指尖鬆開。
掌心沁了層薄汗。後背，都有點發僵。
鄰座的夏雪悄悄湊過來，壓低聲音：“你這應對，絕了。換我，早慌得說不出話了。馬建軍這老東西，太煩人了。”
陶晶側頭，笑了笑。聲音輕：“就是找個理由躲了。周五，不想惹他。免得纏到下班，耽誤回去。”
語氣聽着輕鬆。
心裏卻堵得慌。
這種惡心事，躲一次算一次。只能更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