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景行立在廊下,目光落在那棟貼滿朱印封條的陸家宅邸上。

朱門緊閉,封條上的墨字在雨霧中暈開淺痕,昔日雕梁畫棟的繁復紋樣,此刻被溼冷的霧氣浸得模糊不清。

他眸色沉沉如深潭,眉峰微蹙,沒人能猜透這雙見慣了朝堂風浪的眼裏,藏着幾分對世家興衰的慨嘆,又含着幾分對眼前孤女的考量。

“想去周家?”

廊下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織着網,細密的雨絲沾溼了檐角的銅鈴,卻未響過半聲。

溼冷的霧氣將整個庭院裹得嚴實,連空氣都透着刺骨的涼,可這五個字落在陸昭耳中,卻清晰得如同驚雷劃破雨幕。

她指尖還攥着衣角,聽見問話的瞬間,肩頭幾不可察地一顫。

方才壓抑的抽噎早已止住,只餘睫毛上掛着的水珠,在昏暗中泛着細碎的光。

她抬眸望了眼周景行挺拔的背影,又飛快低下頭,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絮語:“嗯。”

周家總是好過育嬰堂的吧。

目光不自覺地隨他落在那些封條上,往昔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

春日裏廊下的海棠落了滿地,母親牽着她的手教認匾額上的題字;佳節時賓客盈門,酒香與笑談從正廳漫到庭院深處;就連廊下的銅鈴,也曾在風裏唱過無數熱鬧的調子。

可如今,雕梁蒙塵,朱門落鎖,那些繁華盛景竟如一場綺麗的幻夢,夢醒後只剩滿目蕭索。

正如古話說的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昔日的畫棟雕梁尚在,卻早已換了人間。

陸昭望着那道冰冷的封條,忽然懂了老管家叩首時的悲戚。

這哪裏是一座宅子的敗落,分明是她前半生安穩的曲終人散。

過往闔家歡樂的畫面與如今的荒涼重疊,悲意瞬間涌上心頭,眼眶又開始發燙。

就在此時,一道冰涼的男聲忽然從她頭頂砸下,帶着幾分不耐:“是要等我抱你起身,還是等我尋塊糖來哄你?”

陸昭渾身一僵,到了嘴邊的抽噎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愣愣地抬頭望着他。

她曾在母親口中聽過一些關於這位舅舅的過往。

周景行,少負英氣,弱冠前已嶄露將才。年方十五,便襲世職授衛指揮使,正三品銜 —— 要知衛所指揮使統兵五千六百,需掌練兵、戍守、軍籍諸事,尋常人至而立之年未必能及,景行卻以稚齡擔此重任,一時軍中皆稱 “周小將”。

及十八,景行以韜略見重於兵部。時北境韃靼屢犯邊牆,遼東、宣府諸鎮告急,朝廷擇選銳將戍邊,景行自請往苦寒之地。旨下,調補宣府鎮遊擊將軍,後遷參將,統兵三千餘駐守獨石口要塞。

此去五載,他枕戈待旦,於風雪中築烽燧、練精兵,屢建奇功:正德九年,韃靼小王子部入寇,景行設伏於滴水崖,誘敵深入後斷其糧道,生擒敵酋三人,斬首百餘級,是爲 “獨石口大捷”;次年又平定朵顏衛蠻族叛亂,安撫降衆數千,邊境賴以暫安。

因其功,累遷副總兵,從二品,仍守宣府,御敵於長城之外,邊人皆傳 “周將軍在,胡馬不敢近塞”。

近歲北境稍寧,朝廷念其久戍辛勞,且諳熟軍務,召還京師,補授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

兵部職方司掌輿圖、軍制、邊備、征討諸事,景行既掌一司之務,凡邊鎮調兵、要塞布防、軍功核驗等事,皆由其參詳定奪。

自入兵部,他夙興夜寐,每遇邊報,必引經據典、參酌舊例,擬定方略呈於尚書,所議多合時宜,尚書常贊曰:“景行雖起於行伍,卻通廟堂之策,真乃文武兼濟之材也!”

母親還說,這位舅舅爲人極爲苛刻,行事果敢雷厲,容不得半分拖沓。

朝中人就沒有不懼怕他的,都稱他是 “鐵面閻羅”,半點人情都不講。

陸昭還陷在接二連三的打擊裏回不過神,腦中一片混沌。

老管家卻已聽出周景行話裏的言外之意,連忙從地上起身,不顧膝頭的溼冷與酸痛,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內院走。

聲音裏帶着難掩的急切與欣喜:“小姐,大人這話分明是要帶您離開此地的意思,快隨老奴去收拾行囊,莫要誤了時辰!”

陸昭被他拉着往前走,腳步還有些虛浮。

她雖心中仍有怯懦,卻也清楚,如今家破人亡,周景行確實是她唯一能依靠的親人。

更別提母親臨終前曾緊緊攥着她的手,氣息微弱卻字字懇切地囑托:“周家衆人…… 皆不可信,唯有你舅舅景行…… 可托性命……”

走到臥房門口,陸昭忽然停下腳步,望着老管家鬢邊的白發與臉上的皺紋,鼻頭一陣酸楚,聲音帶着幾分哽咽:“那您呢?管家爺爺,我走之後,您要去往何處?”

老管家聞言,動作微頓,隨即又俯身替她整理床上的衣物,笑着說道:“老奴年紀大了,本就想着等小姐安穩了,便回鄉下故裏去。如今正好,也能歇一歇,往後就在鄉下種種田,安安穩穩度過後半生,再好不過。”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陸昭常用的衣物、書籍一一疊好放進包袱,又從梳妝盒裏取出陸夫人留下的一支玉簪,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裹內側。

嘴裏還在苦口婆心地囑咐:“小姐此去周家,不比在咱們自己家自在。往後千萬要收起往日的小姐脾氣,待人接物多些忍讓,萬事能退則退、能讓則讓、能忍則忍,莫要與旁人起爭執,更莫要惹大人不快,知道嗎?”

說着說着,老管家的聲音漸漸哽咽,渾濁的老淚從眼角滾落,滴在手中的衣物上。這可是他從小看着出生長到亭亭玉立的姑娘啊!

過去在陸家,她就是闔府上下的掌中寶,何曾受過半點委屈?

如今卻要寄人籬下,叫他如何能不心疼?

陸昭站在一旁,看着老管家紅着眼眶爲自己忙碌的身影,淚水也忍不住落了下來,卻只是默默伸手,幫着他一起整理行囊 。

院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些,周景行的身影仍立在廊下,似在等候。

老管家將收拾好的包袱遞到陸昭手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帶着最後的期許:“小姐,往後凡事多保重,老奴…… 就送您到這兒了。”

陸昭坐進烏木馬車,車簾尚未放下,她扒着車窗眼巴巴望着車外老管家佝僂的身影。

老人鬢發斑白,脊背因常年勞作早已彎曲,此刻正立在雨幕中望着馬車,身影單薄得似要被風吹倒。

淚水無聲漫過眼眶,順着臉頰滑落,浸溼了衣襟,留下一片深色痕跡。

她終究按捺不住,猛地回眸轉向身旁的周景行,聲音帶着哭腔懇求:“舅舅,您能帶管家爺爺一起走嗎?他手腳麻利,洗衣做飯、灑掃庭院什麼都會做,他還能……”

話未說完,便被周景行冷淡的聲音打斷:“我府中不缺傭人。”

周景行慵懶地靠在馬車內壁的軟墊上,目光掃過陸昭,落在她背上的粉色布囊上 —— 布囊繡着細碎的桃花紋。

“求您了……”

陸昭並未放棄,聲音愈發哽咽,帶着孤注一擲的祈求。

周景行抬眼看向她,語氣涼得像冰:“需要我提醒你,你如今自身難保,連自己的去處都未定,又怎能顧及旁人?”

他的目光在陸昭通紅的眼底停留了一瞬,那雙眼眶裏盛滿淚水,像受驚的小鹿般無助,卻終究還是面無表情地開口,語氣強硬:“要麼此刻隨我走,要麼你現在下車去育嬰堂,此後自求多福。”

話音落下,馬車內陷入死寂,只聽見車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與陸昭壓抑的抽噎聲交織在一起,更顯淒涼。

二人登上方才候在巷口的烏木軺車,侍從偷偷從車轅旁的銅鏡瞥了眼車內景象。

主位上的周景行閉目倚着車壁,側臉線條冷硬如鑄,那雙素來懾人的眼眸斂着,周身氣壓低得讓人不敢喘息,果然不負京中 “閻羅” 之名。

再看身側的陸昭,眼眶紅腫未消,鼻尖還泛着粉紅,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雀兒。

侍從連忙收回目光,捂着嘴輕咳一聲,猛地一抖繮繩,駿馬揚蹄踏破雨霧,軺車便如離弦之箭般駛了出去。

車簾晃動間,陸昭望着倒退的街景,心底最後一絲求懇也漸漸冷了下去。

這個心如鐵石的男人,半點情分都不顧,再多哀求想來也只是徒勞。

她悄悄攥緊袖口,暗下決心:待日後能憑自己能力掙得銀錢,定要第一時間接管家爺爺離開鄉下,再不讓他受半分委屈。

思緒翻涌間,這幾日的劫難如潮水般將她裹挾。

父母在獄中慘死,府中金銀細軟被衙役盡數查抄的狼藉,還有在刑房偏院那間陰冷的問詢室裏,差役們一遍又一遍的厲聲詰問,那些尖銳的字句像針般扎進心裏。

這樁樁件件,於她這般十三歲的嬌弱女子而言,分明是足以沖垮一切的泥石洪流。

許是連日的驚懼與悲傷耗盡了氣力,馬車顛簸的節奏漸漸成了溫柔的安撫,陸昭靠在車壁上,眼皮愈發沉重。

沒多時,細微的呼吸聲便在車廂裏響起,她蹙着的眉頭微微舒展,只是眼角仍掛着未幹的淚痕,在昏暗中泛着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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