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道宗山門。
青石鋪就的巨大廣場上，靈霧繚繞，仙鶴偶爾自雲端掠過，發出一聲清越長鳴。山門巍峨如嶽，其上“靈道宗”三字龍飛鳳舞，隱隱有道韻流轉，壓得初來此地的凡人喘不過氣。
廣場一角，一條長龍般的隊伍正緩慢蠕動，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隊伍最前端的一張長案後。
“五行水木靈根，純度二等，不錯，去左邊兒。”
長案後，負責初篩的內門師兄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聲音裏透着一股子程式化的淡漠。
測試靈球上，一只白嫩的小手正輕輕按着，水藍與翠綠兩色光華交織流轉，映得少女陳靈兒那張本就嬌美的臉蛋，愈發光彩照人。
“哇，雙靈根！還是相生的！”
人群裏壓抑不住的驚呼和豔羨，讓陳靈兒緊張的小臉蛋上，終於綻開一抹動人的欣喜。她小心地收回手，對着師兄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聲音又軟又細：“多謝師兄。”
內門師兄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鼻腔裏“嗯”了一聲。
陳靈兒有點害羞，在一片嫉妒與羨慕的目光中，提着裙擺，腳步輕快地走向了天才等候區。
廣場後方的玉石欄杆旁，一男一女兩位內門弟子憑欄而立，氣息遠比那初篩師兄要深厚。
“莫師姐，你看，又一個好苗子。”男修嘴角噙着笑，一雙眼睛總是微微彎着，“相生的水木雙靈根，純度二等，今年宗門看來要大豐收啊。”
被稱作莫師姐的女修，正是內門天驕莫清雨。她一身白衣，身形高挑，面容清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收回了視線。
“根骨尚可。不過，濫竽充數的也多了不少。”
她的話音剛落，仿佛是爲了印證一般，一個身影慢吞吞地從隊伍裏挪了出來。
這一挪，全場都靜了一瞬。
只見這人，比先前那些資質平庸的“濫孕充數”者，還要離譜。
竟是個身形佝僂、滿臉褶子的白發老頭。
他看上去少說也有八十歲，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麻衣，手裏還杵着根磨得油亮的拐棍，每一步都走得顫巍巍的，引得後方排隊的年輕人一陣騷動。
“老頭，你搞什麼啊？快點兒的，別耽誤大家時間！”
“就是，你這歲數都能當我爺爺了，不在家抱孫子，跑這兒來跟我們搶什麼機緣？”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毫不客氣地嗤笑。
人群的嘲弄和質疑此起彼伏。
方陽對此充耳不聞，只是在心中輕嘆一口氣。
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眸深處，卻燒着一簇誰也看不懂的火。
沒人知道，他不是八十，是整整一百歲。
更沒人知道，他爲了今天，等了多久。
負責測試的內門師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的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
“咳咳……咳……”方陽好不容易挪到測試台前，剛抬起手，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腰彎得更低了。
內門師兄的臉徹底黑了，他甚至有些擔心，這老頭等下會不會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嘎在這兒。
方陽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沖他笑了笑，笑容和藹又隨和。他不再耽擱，伸出那只布滿褶皺和老年斑的、幹枯如樹皮的老手，緩緩地、堅定地，按在了冰涼的測試靈球上。
“下一個。”
內門師兄連看都懶得看，直接扭頭喊了下一位。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走個過場，結果早已注定。
可他話音未落，一股灼熱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
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抹讓他心髒驟停的紅！
內門師兄神情劇變，猛地回頭。
只見那顆黯淡的測試靈球，此刻竟炸了！
耀眼奪目的熾熱紅光噴涌而出，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色，純粹！霸道！瞬間將整顆靈球映得通體赤紅，周圍的空氣都被灼燒得微微扭曲！
五行單火靈根……一等……
不！這光芒的強度和純度，已經超越了一等的範疇！
是……極品？！
這……這他媽怎麼可能？！
內門師兄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從高冷、不耐，瞬間切換到震驚、呆滯，最後化爲一片空白。他苦心維持的高人形象，頃刻間崩塌得渣都不剩。
“嘶——”
全場，死寂。
一秒後，是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個個瞪大了眼，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先前那個嘲諷最凶的油頭粉面公子哥，臉上的譏笑還僵在嘴角，滑稽無比。
更後方的玉石欄杆旁，那男修臉上的玩味笑容徹底凝固，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而他身旁的莫清雨，那張萬年冰封的玉容，也徹底失控。鳳眸圓睜，紅唇微張，死死地盯着那顆仿佛隨時會爆開的測試靈球。
作爲風暴的中心，方陽此刻蒼老的面容之上，更是掀起了劇烈的波瀾。
他收回手，兩行滾燙的老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淌了下來。
八十年了！
整整八十年！
老夫……終於熬過來了！
隨着方陽收回手，那熾熱的火光也隨之緩緩消散，仿佛剛才那震撼的一幕只是幻覺。
可現場那死一般的寂靜，卻在告訴所有人，一切都是真的。
內門師兄張着嘴，瞪着眼，看着眼前的老者，身體晃了晃，險些一個踉蹌栽倒。他的道心，在這一刻，好像……碎了。
就在這時！
咻——！
一道殘影撕裂空氣！
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白衣勝雪、清冷如仙的莫師姐，竟已鬼魅般出現在老者面前！
她猛地扭頭，那雙清冷的鳳眸裏此刻全是狂熱。
她一把抓住方陽那只幹枯的手，又一次按在了測試靈球上！
嗡——！
刺目的紅光再次炸開！
她鬆開。
光芒熄滅。
她又按上！
嗡——！
一次，兩次……
那霸道絕倫的紅光，一次又一次沖刷着她那張絕美的臉蛋，直到她喉嚨裏發出一陣笑的古怪聲音，才終於接受了這個離譜到極點的事實。
“老……老前輩！恭喜您！您通過了初篩！快，跟我來！”
莫清雨的聲音都變了調，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硬是擠出一個笑容，親手攙扶着方陽的胳膊，將他帶到了那片屬於天才的等候區。
方陽擦掉眼角的淚痕，看着眼前那群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年輕人，和藹地笑了笑。
沒人笑得出來。
一個個都跟傻了一樣，眼神發直，世界觀正在崩塌重組。
安頓好方陽，莫清雨火燒眉毛似的沖回那位已經石化的男修士面前，用不容抗拒的語速飛快交代了幾句。
話音未落，她已祭出飛劍，“咻”的一聲，化作一道劍光直沖宗門深處。
這等絕世璞玉，必須馬上上報宗門高層！
莫清雨走後，廣場上那股子詭異的氣氛才散去一些。
負責測試的內門師兄總算回了魂，但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機械感。
“下一個。”聲音平得沒有一絲波瀾。
靈球上亮起幾縷雜光。
“不通過，下一個。”
他每測完一個人，都會下意識地扭頭，看一眼角落裏杵着拐棍的方陽，整個人心不在焉，道心碎得跟餃子餡似的。
後面排隊的衆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尤其是先前那幾個嘴碎的家夥，輪到他們時，一個個面如土色。
結果不出所料，靈球要麼毫無反應，要麼就是幾絲微弱的雜色。
“不通過。”
這三個字一出口，他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捂着臉就灰溜溜地跑了。
此後，就算再出現什麼雙靈根、三靈根的天才，也完全掀不起任何波瀾。
所有人心裏的念頭出奇地一致：
再牛，能有那老頭牛？
跟剛才那個幾乎亮瞎人眼的“大火球”一比，後面的所有光芒，都顯得那麼……寡淡無味。
就在這時，測試靈球上猛地爆發出璀璨的金光！
“五行單金靈根，一等純度？！”
這等資質，換做平時，絕對是全場轟動。
可現在，那位丟了魂的內門師兄，臉上也僅僅是抽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有氣無力地吐出幾個字：
“很優秀，去左邊。”
測試台前，站着一位衣着華貴、面容俊逸的男人。
慕容宇。
他緩緩收回手，俊朗的臉上沒有半分喜悅，反而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本該屬於他的萬衆矚目，本該屬於他的驚嘆與豔羨，全沒了！
所有人的反應都平淡得可笑，那零星的幾聲驚呼，更像是一種施舍。
他感覺自己像個費盡心機登台，卻發現觀衆早就被前面一個更炸裂的節目吸走了所有注意力的跳梁小醜。
慕容宇的下頜線繃得死緊，他冷冷地掃過自己引發的金光，又轉向不遠處那個杵着拐棍的佝僂身影。
隨即，他一言不發，邁開長腿，徑直朝着方陽走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