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的石門，厚重如山，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門內，靈氣粘稠如瓊漿，氤氳成霧，環繞着盤膝而坐的一對男女。
林然緩緩收功，一口濁氣自他口中吐出，悠長而凝實，在空中拉出一條白線，久久不散。他睜開眼，眸光清澈，仿佛能映照出世間萬法的本源。
在他對面，青雲宗內門弟子中聲名赫赫的“冰山仙子”蘇沐清，此刻卻全無半點冰冷姿態。她雙頰泛着不正常的酡紅，緊閉的眼睫如蝶翼般微微顫動，周身氣息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節節攀升。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輕響，自蘇沐清體內傳出。
下一刻，一股遠超她築基後期修爲的恐怖氣浪，以她爲中心轟然炸開！
原本溫順的靈氣瞬間變得狂暴，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淡金色漣漪，狠狠撞在靜室的四壁上。銘刻於牆壁之上的防御陣紋驟然亮起，光華流轉，堪堪抵擋住了這股沖擊。
漣漪的中心，蘇沐清猛地睜開雙眼，兩道凌厲無匹的劍意迸射而出，在堅硬的黑曜石地面上留下了兩道深不見底的劃痕。她的氣息，已然穩穩地踏入了築基大圓滿之境！
但這並非最讓她心神震動的。
真正讓她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她的神海之中，那一道原本模糊不清的“寒霜劍道”法則虛影，此刻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凝實。過去十年苦修而不得其門而入的諸多關隘，此刻竟如掌上觀紋，一覽無餘。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修爲提升，這是道途的飛躍！
“我……我竟然直接領悟了‘霜華’一劍的真意……”蘇沐清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震撼與迷醉。她看向林然的目光，再無往日的清冷與疏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感激、敬畏乃至一絲依賴的復雜情緒。
僅僅一次雙修，三個時辰，便抵得上她百年苦功。
不，甚至百年苦功也未必能換來這般對大道的頓悟。
萬法道胎，恐怖如斯！
林然對此卻早已習以爲常，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起身道：“恭喜蘇師姐，根基穩固，道途可期。約定已經完成，我該走了。”
他的語氣淡然，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蘇沐清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地開口挽留：“林師弟，你……”
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是感謝？還是……再續前約？可她清楚，以她的身份和付出的代價，也只能換來這一次機會。那個女人定下的規矩，無人敢破。
林然沒有回頭，他推開石門的手頓了一下，淡淡道：“蘇師姐，你破境的動靜太大了，外面想必已經圍滿了人。你好自爲之。”
說罷，他不再遲疑，一把推開了沉重的石門。
轟隆！
石門開啓的瞬間，一股喧囂熱浪撲面而來。
正如林然所料，靜室之外，小小的庭院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數十上百名內門弟子聚集於此，他們的目光，或嫉妒，或貪婪，或渴求，盡數聚焦在從門內走出的林然身上。
當他們感受到從門縫中泄露出的、屬於蘇沐清那股嶄新而強大的築基大圓滿氣息時，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天啊！真的突破了！蘇沐清卡在築基後期足有五年之久，竟然真的只用了一夜就突破了！”
“何止是突破！你們沒感覺到嗎？那股氣息中蘊含的劍意，比之前凌厲了十倍不止！這說明她的道法感悟也得到了巨大提升！”
“萬法道胎……傳言果然是真的！與他雙修，不僅能增長修爲，更能助人悟道！”
議論聲此起彼伏，一道道火熱的目光，像是要將林然生吞活剝。
對於這些目光，林然早已麻木。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徑直穿過人群，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他想走，別人卻不想讓他走。
“林然，請留步！”
一個高挑的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名身着火紅色長裙的女修，容貌豔麗，身段妖嬈，正是內門之中以修煉媚術聞名的秦婉兒。
她一雙桃花眼水波流轉，幾乎要滴出水來，嬌滴滴地說道：“林師弟，你看蘇師姐已經功成圓滿，是不是也該輪到我了？爲了換取這次機會，小妹可是將壓箱底的‘赤炎髓’都獻給了宗門，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她話音剛落，另一側，一個身材魁梧、背負巨劍的青年也沉聲開口：“秦婉兒，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我王猛爲了這次機會，在妖獸山脈獵殺三月，九死一生才湊齊了貢獻點。林師弟，下一個，理應是我！”
“你們都讓開！”一聲厲喝響起，人群分開，一名身着核心弟子服飾的俊朗青年龍行虎步而來，他眼神倨傲，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乃傳功長老座下真傳弟子，趙幹。林然，宗門一個月後的‘青雲大比’，對我至關重要。現在，你跟我走，助我突破瓶頸，領悟‘驚雷槍意’。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趙幹，竟是連僞裝都懶得僞裝，直接以命令的口吻開口。
一時間，場面劍拔弩張。所有人都將林然視作一件稀世珍寶，一件能夠讓他們一步登天的“靈丹妙藥”，都想將他據爲己有。
他們爭搶着，嘶吼着，卻似乎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林然本人的意願。
就在這時，一聲冰冷的輕哼自林然身後傳來。
“趙幹，你好大的威風。他是我請來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
蘇沐清緩步走出靜室，她周身寒氣四溢，剛剛突破的築基大圓滿氣息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壓得在場許多弟子呼吸一滯。她的目光冷冽如刀，直直地刺向趙幹。
感受到蘇沐清的強大氣息，趙幹臉色微變，但隨即冷笑道：“蘇沐清，你少得意。不過是靠着他的道胎僥幸突破罷了，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與他的約定已經結束，現在，他與我有關！”
“是嗎？”蘇沐清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你憑什麼？憑你是長老的孫子，還是憑你那可笑的真傳弟子身份？”
她向前一步，擋在了林然身前，寸步不讓。“想動他，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你！”趙幹勃然大怒，他沒想到一向清冷孤傲的蘇沐清，竟然會爲了林然出頭到這個地步。
看着眼前這荒誕的一幕，林然心中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股深深的疲憊。
三年前，他穿越而來，覺醒了這所謂的“萬法道胎”。起初，他以爲這是天大的機緣，可隨之而來的，卻是無休止的麻煩與爭奪。他就像一塊唐僧肉，宗門裏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想上來咬一口。
若非那位神秘的宗主親自出面，定下了規矩，以貢獻點換取與他雙修的機會，恐怕他早已被某些長老大能圈禁起來，淪爲徹頭徹尾的修煉鼎爐。
可即便如此，這樣的日子，也與囚徒無異。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針鋒相對的蘇沐清和趙幹，望向了庭院外那片被禁制封鎖的天空。
他渴望自由，渴望能像一個真正的修士那樣，去掌控自己的力量，去追尋自己的大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爲別人道途上的一塊墊腳石。
“都夠了。”
林然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他從蘇沐清的身後走出，平靜地看着眼前一張張或貪婪、或急切、或霸道的臉孔，緩緩說道：“下一個是誰，執事堂的玉簡上寫得清清楚楚。趙師兄若是有異議，可以去找宗主理論。”
他直接搬出了宗門最高掌權者，瞬間讓趙幹的氣焰爲之一窒。
趙幹臉色陰晴不定，死死地盯着林然，最終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好，好一個林然。你給我等着，青雲大比上，我倒要看看，沒有了你，這些靠你走捷徑的廢物，能有什麼作爲！”
說罷，他拂袖而去。
一場鬧劇，似乎就此落幕。
林然沒有理會周圍人復雜的目光，轉身準備離去。
“林師弟。”蘇沐清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着一絲猶豫，“多謝。”
林然腳步未停，只是背對着她，輕輕擺了擺手。
他不需要感謝，因爲這本就是一場交易。他付出了自己的道胎本源，而她，付出了宗門所需的資源。兩不相欠。
只是，當他走出庭院，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時，心中卻不禁泛起一個念頭。
這樣的交易，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而那位將他帶來青雲宗，並一手促成這一切的女人，她……又究竟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