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帶着點夏季的微風,裹挾着晚櫻的淡香掠過城市街角。
風裏還混着地鐵口烤紅薯的甜香與寫字樓空調外機排出的熱風,形成一種奇異的混搭氣息。
江尋雪拖着銀灰色的行李箱站在高鐵站入口,箱輪在地面拖出細碎的聲響。
她指尖還殘留着剛離職時籤下文件的油墨味,那味道帶着點廉價紙張的粗糙感,像極了她過去三年的職場生活。
她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了。
江尋雪出生於北方的一個小縣城,灰蒙蒙的天空和街道兩旁筆直的白楊是童年不變的底色。
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春天放學後跑到郊外的田埂上,看蒲公英被風吹得漫天飛,那時總以爲世界就像縣城的城牆一樣,一眼就能望到邊。
直到考上南方的大學,第一次坐上火車穿越秦嶺淮河。
看到窗外的植被從蕭瑟的白楊變成蔥鬱的樟樹,才驚覺課本裏描述的“遼闊”竟如此真實。
工作後的她像株韌勁十足的野草,在寫字樓的鋼筋水泥裏扎下根。
她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每天穿梭在會議室與辦公室之間,憑借利落的手腕和精準的判斷力,很快從普通職員提拔成總裁特助。
只不過頂頭上司是個金玉其外的草包,除了壓榨下屬、搶奪功勞,只剩油膩的語言騷擾。
每次他借着談工作的名義湊近,江尋雪都能聞到他領口散發出的惡心香水味,胃裏一陣翻涌。
要不是他開的薪資夠讓她在這個一線城市生活,除了必須存起來的存款外,還能每年給家裏寄一筆可觀的生活費。
江尋雪早拎着高跟鞋砸在他臉上,瀟灑走人了。
前段時間,老板的地下情人終於忍無可忍,策劃了一場大戲。
那情人踩着高跟鞋登堂入室,成功逼宮成爲富太太,這其中少不了江尋雪的推波助瀾。
她早就看不慣老板的所作所爲,悄悄留存了他挪用公款、職場騷擾的證據,在關鍵時刻匿名發給了那位女士。
事成之後,富太太爽快地轉來一百萬封口費,附帶一條短信:“謝謝你,有了這些,沒人能撼動我的位置了。”
江尋雪看着手機銀行裏的數字,又翻了翻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存款,心裏算了算,只要不揮霍無度,這些錢足夠她和家人安穩過好下半輩子。
離職當天,江尋雪坐在空蕩蕩的工位上,收拾好個人物品,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囚禁了她三年的寫字樓,然後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聽筒裏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哽咽,格桑曲珍沉默了許久,背景裏似乎有風吹過窗戶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尋雪,媽媽想阿媽了。”
江尋雪的心猛地一沉。
媽媽的阿媽,也就是她從未謀面的姥姥。
她從小就知道媽媽的家鄉在遙遠的西藏,那裏有雪山、草原和成群的牛羊,可她從沒見過那邊的親人,甚至沒聽過一次來自藏地的電話。
記憶裏,母親總是獨自坐在窗邊,手裏摩挲着一塊繡着格桑花的手帕,眼神望向遙遠的西方,嘴裏輕輕哼唱着不知名的藏歌。
而父親喝醉後,總會指着母親罵罵咧咧,說她是“外鄉來的賠錢貨”,說她“心早就飛回那個窮地方了”,連帶着她也成了“沒根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