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山間的霧氣還沒散盡,父輩們張羅着給過世的爺奶立碑。
這是一樁大事,伯父和父親幾兄弟籌備了很久,今年算是湊齊了這一大家子人。
硝煙的氣味混着潮溼的泥土與新生艾草的清香,一陣陣漫過墳前剛修整過的新土。
我們按照長幼次序,在長輩低聲的指引中依次跪下、磕頭。紙錢燒成的灰燼被山風卷起,粘在每個人的褲腳。
嶄新的碑石祖父的名字被最大最深的字口,恭恭敬敬地刻在正中央,旁邊帶着奶奶的姓氏。
下方,“光宗耀祖”四個兒子的大名,一行行排列得整整齊齊,仿佛一支莊嚴的隊列。
再往下,是兒媳們的位置——那裏只有孤零零的姓氏……
我的母親也在其中,她作爲一個外姓人,在這裏被簡化成一個單薄的符號,沒有名字,更沒有來處。
墓碑的最底部,鐫刻着孫輩男丁的名字,我那剛剛成年的弟弟赫然在列。
我們“冰清玉潔”四姐妹,即使石碑上空出很多位置,也沒有我們的位置。
我只是搖了搖頭,嘴角扯出苦笑,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小山包。向下望去,眼底是漫山遍野、恣意流淌的青翠。
那是稻田,是菜畦,是綿延不絕的、屬於大地的生命力。
它們現在成片成片地鋪展着,在清明雨後溼潤的空氣裏,綠得幾乎要滴下顏色來。
這片無言的青翠之中,有我和姐姐的童年,混雜着牛鈴的叮當、炊煙的形狀、河水的溫度,以及烈日下永不消散的汗水的鹹澀,忽然無比清晰、無比洶涌地,向我撲面而來。
我分明聽見,從歲月最深的縫隙中,傳來一聲幾乎無法察覺的嘆息。
它那麼悠遠,又那麼熟悉,像是穿過無數個忙碌的晨昏與寂靜的深夜,從田埂的那一頭,被此刻的山風徐徐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