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意識是灼熱的、吞噬一切的白光。
林晚在臨時戰地醫院裏,將最後一個傷員推進防空洞,轉身時看見那道撕裂天地的光芒如牆壁般推來。核爆沖擊波將鋼鐵融化、將血肉蒸發成離子,她的手指還按在胸前染血的工作牌上——“解放軍總醫院戰地醫療組 林晚”。
物理意義上,她應該在千分之一秒內氣化了。
但意識像墜入深海,不斷下沉。混沌中似乎有破碎的畫面閃過:母親臨終前握着她的手說“晚晚要活下去”,手術台上無影燈刺眼的光,還有爆炸前那一刻防空洞裏傷員嘶啞的喊聲:“林醫生!快進來——”
她笑了笑,用身體堵住了門縫。
再睜眼時,先嗅到的是一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
龍鳳燭的火苗在眼前跳躍,燭淚蜿蜒如血,一滴一滴落在黃銅燭台上。視線緩慢聚焦:大紅的帳幔低垂,繡着交頸鴛鴦的錦被鋪滿整張雕花拔步床,桌上擺着合巹酒,酒盞邊放着一把纏着紅綢的匕首——按大梁禮制,那是新娘次日爲夫君割肉奉親時用的。
頭痛欲裂。
不屬於她的記憶如潮水灌入:
林晚,尚書府庶女,生母阮氏早逝。嫡母王氏爲替親生女兒避禍,將她灌藥塞進花轎,替嫁給“殘王”蕭凜。傳聞蕭凜三年前戰場毀容、雙腿盡廢,性情暴戾,已接連“病死”兩位王妃……
身體還在藥力控制下酸軟無力,但林晚(現在她必須接受這個名字了)的思維已如精密儀器般開始運轉。植入大腦的軍用AI芯片竟隨靈魂一起穿越,此刻正自動彈出血色界面:
【環境分析:密閉婚房,唯一出口爲雕花木門】
【身體狀態:肌肉鬆弛劑殘留約30%,心率偏快,瞳孔對光反應尚可】
【威脅評估:未知。“接連病死”四字概率分析:他殺可能性87.3%】
她試圖坐起,手腕上的金鐲撞在床沿,發出清脆聲響。
門開了。
沒有腳步聲。
一輛烏木輪椅緩緩滑入燭光範圍,輪軸碾過青磚地,發出均勻而壓抑的輕響。林晚抬眼,首先看見的是一雙手——骨節分明,膚色冷白,搭在輪椅扶手上,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器。可右手虎口至腕骨有一道猙獰的舊疤,破壞了這份美感,透出森然殺氣。
視線向上。
玄色錦袍,金線繡着四爪蟒紋。他未戴冠,墨發只用一根烏木簪鬆鬆束着。臉上戴着半張銀質面具,遮住鼻梁以上部分。露出的下頜線條鋒利,唇薄而色淡,此刻正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最讓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從面具邊緣露出的眸光,像冬夜寒潭,深不見底,沒有絲毫大婚之夜的溫度,只有審視死物般的漠然。
他停在床前三步外。
身後跟着一個穿深褐色比甲的老嬤嬤,手捧黑漆托盤,盤上一只白玉酒壺,配兩只同色酒盞。
嬤嬤垂着眼,將托盤舉至齊眉,聲音平板無波:“請王妃飲合巹酒。”
林晚沒動。
她的目光落在酒壺上——白玉溫潤,在燭光下幾乎透明,能隱約看見壺內液體的晃蕩。
AI視覺分析啓動:液體粘稠度異常,掛壁明顯。
嗅覺數據對比:甜膩香氣中混入極淡的苦杏仁味——雖然被大量合歡花香遮掩,但逃不過曾聞過數百種毒劑的特種軍醫的鼻子。
結論:鴆毒。高濃度氰化物萃取物,入口後3-5秒內阻斷細胞呼吸,致死率100%。
輪椅上的男人終於開口。
聲音低沉,帶着久傷未愈的微啞,卻字字清晰:
“喝了它。”
頓了頓,補充:
“留你全屍。”
語調平靜,像在說“今日天氣尚可”。
時間在林晚腦中凝滯、拉長。
戰場AI輔助系統彈出血色界面:
【威脅等級:致命】
【毒物分析:鴆毒(氰化物衍生物),濃度71.3%,致死量0.1g,壺內預估存量5g】
【環境掃描:房間內共6人。輪椅目標(蕭凜)威脅值???,遞酒者(嬤嬤)威脅值65,門內兩側陰影處各潛伏2人(威脅值80+),門外預估8人(威脅值70)】
【最優解計算中……】
老嬤嬤已上前一步,托盤幾乎抵到林晚胸口。另一只手悄然探向袖中——那裏藏着軟繩,若新娘反抗,便是“突發癲症,自盡身亡”的下場。
林晚垂下眼簾,看着自己搭在錦被上的手。手指纖細,掌心有薄繭(原主常年做繡工),指甲染着鳳仙花汁——一副標準的、待宰的閨秀模樣。
她緩緩抬起右手,伸向酒壺。
嬤嬤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鬆懈。
就在指尖即將觸到壺柄的瞬間——
林晚手腕驟然翻轉!
不是取壺,而是五指如鉤,精準扣住嬤嬤右手腕脈門!一擰、一拽、膝撞上腹!整套動作在0.5秒內完成,現代近身格鬥術的肌肉記憶蘇醒,盡管身體只有七成力氣,但對付一個老嬤,夠了。
“呃啊!”嬤嬤悶哼,袖中軟繩掉落。
林晚已奪過托盤,左手按住嬤嬤後頸,右手執壺,壺嘴強行塞進對方因驚駭而大張的嘴中!
“既然是好酒,”她聲音很輕,卻讓房內溫度驟降,“嬤嬤先嚐。”
傾壺。
毒酒灌入喉管。
嬤嬤瞪圓眼睛,雙手在空中亂抓,喉嚨裏發出“嗬嗬”怪響,三秒後,身體劇烈抽搐,七竅滲出黑血,軟倒在地。
死寂。
只有燭火爆芯的噼啪聲。
林晚鬆開手,任由空壺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緩緩站直身體(腿還有些軟,但撐住了),看向輪椅上的男人。
“殿下,”她抹去濺到頰邊的一滴毒血,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晚膳,“合巹酒灑了,要不……換一杯?”
房內陰影處,四道殺氣驟然鎖緊。
只要蕭凜一個手勢,潛伏的暗衛便會將她撕碎。
但蕭凜沒動。
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這是暗號“待命”。
面具後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林晚臉上。
燭火在那雙寒潭般的眸子裏跳動,映出一絲……驚豔?不,更準確地說,是捕獵者發現意料之外獵物時的、極具侵略性的興味。
良久。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
“有意思。”
輪椅轉動,碾過地上嬤嬤尚未冷卻的屍體,向外行去。
到門口時,他微微側首,半張銀面具在燭光下泛着冷光:
“收拾幹淨。”
“至於你——”
目光掃過林晚染血的大紅嫁衣。
“明日卯時,來書房。”
“若遲到,”他頓了頓,聲音裏透出某種危險的愉悅,“下次請你喝的,就不止一杯了。”
輪椅消失在門外。
暗衛如鬼魅般現身,兩人拖走屍體,兩人擦拭血跡。全程無聲,效率高得令人心悸。
紅燭還在燒。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片被迅速清理幹淨的水漬,緩緩吐出一口滾燙的氣。
手在微微發抖——不是恐懼,是腎上腺素退潮後的生理反應。
她低頭,看着這雙剛剛殺過人的手。
前世她救人,今生她殺人。
但邏輯相通: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最優解永遠只有一個——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窗外傳來更鼓聲。
三更天了。
離卯時,還有兩個時辰。
她走到銅鏡前,鏡中人鳳冠霞帔,面容蒼白,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駭人,像淬了火的刀。
“林晚,”她對鏡中人說,“歡迎來到……你的新戰場。”
第一夜,她活下來了。
但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