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真容與真相

面具落在書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燭光毫無遮擋地照亮那張臉。

林晚呼吸一滯。

沒有傳聞中的“毀容瘢痕”。從左眉骨斜劃至顴骨確實有一道疤,但已愈合爲淡粉色,邊緣平整,像匠人用朱砂筆在白玉上勾勒的一筆。這道疤非但沒有破壞這張臉的俊美,反而添了幾分沙場淬煉出的戾氣與故事感。

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下頜線條如刀削斧劈。最驚人的是那雙眼睛——沒了面具遮擋,眸色在燭光下顯出奇特的琥珀色,像封存了千年蜜蠟,清澈透亮,卻又深不見底。

此刻這雙眼裏毫無溫度,只有審視,像在打量一件剛出土的、需要辨明真僞的青銅器。

“林晚,”他念她的名字,每個字都像在齒間掂量過,“尚書府庶女,生母阮氏原爲揚州繡娘,永昌五年三月生,今年十七。八歲習女紅,十歲通《女誡》,十三歲後因體弱多病,常年居於西廂小院,近四年未踏出府門一步。”

他身子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上——這個姿勢讓林晚看得更清楚:他的大腿肌肉在發力,維持着前傾的平衡。

“這是兵部檔案,宗人府備案,甚至你父親林尚書親筆寫的《女眷名冊》裏的記錄。”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那麼,告訴我——”

“一個從未出過深閨的女子,如何認得九竅鎖?如何懂得水遁潛行?又如何……”他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剖開她每一寸僞裝,“一眼看出‘股四頭肌’‘跟腱攣縮’這些連太醫院院首都未必精通的術語?”

林晚站在原地,溼透的中衣貼在身上,寒意一陣陣往骨頭裏鑽。但她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根釘進地面的標槍。

“王爺不也有很多秘密嗎?”她反問,聲音因寒冷而微微發抖,語氣卻穩如磐石,“比如……這雙腿。”

她向前一步,兩步,直到書案邊緣。然後伸出手——這個動作很大膽,暗處立刻傳來弓弦拉緊的細微聲響。

但她沒碰蕭凜。

指尖懸停在他膝上半寸,虛虛畫了一個圈。

“長期癱瘓患者,膝蓋會因爲關節囊攣縮而呈微屈位。可王爺的膝蓋,”她的指尖上移,“是完全伸直的。這需要有人每天幫您做至少兩個時辰的關節被動活動——是誰?王府裏,有您信到這種程度的人嗎?”

她的指尖繼續上移,停在大腿中段。

“還有這裏。長期坐輪椅的人,因血液循環不暢,小腿和足部會有水腫,按壓會有凹陷。但王爺的腿,”她收回手,直視他的眼睛,“線條流暢,皮膚緊致,毫無水腫跡象。”

她頓了頓,吐出最後句句:

“所以,裝三年,累嗎?”

話音落地的瞬間,屋內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

燭火瘋狂搖曳,牆上蕭凜的影子陡然拔高、扭曲,像一尊即將蘇醒的魔神。暗處那三把弩箭的箭尖開始顫抖——持弩的人,呼吸亂了。

蕭凜沒動。

他依舊保持着前傾的姿勢,琥珀色的眸子鎖着林晚,像猛獸鎖定踏入領地的入侵者。許久,久到林晚以爲下一秒他就要下令格殺時——

他忽然向後靠回椅背。

“誰派你來的。”不是問句,是審問。

“21世紀解放軍總醫院。”林晚脫口而出。

說完她自己都怔了一下——這是前世刻進骨子裏的身份認同。但在蕭凜聽來,這七個字毫無意義。

果然,他蹙眉:“什麼?”

“聽不懂沒關系。”林晚深吸一口氣,決定賭上一切,“您只需要記住一件事:我能治您。”

她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

“您的腿,不是完全性脊髓損傷。運動功能部分保留,感覺功能大部存在。如果我沒猜錯,您應該還能感覺到觸摸、溫度,甚至……痛。”

最後那個字,她加重了語氣。

蕭凜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反應被林晚捕捉到了。她趁熱打鐵:“但您不敢動,不敢讓人知道您還能動。因爲一旦暴露,三年僞裝前功盡棄,還會引來殺身之禍——我說得對嗎?”

沉默。

漫長的沉默裏,蕭凜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嗒,嗒,嗒……每一聲都像敲在林晚心上。她在賭,賭他需要她,賭這場對峙的結局不是魚死網破,而是各取所需。

終於,他開口了。

“條件。”

言簡意賅,直奔核心。

林晚鬆了口氣——賭贏了第一步。她快速說出早就在心裏推演過無數遍的條件:

“第一,和離書。等我治好您的腿,您放我自由。”

“第二,黃金萬兩。作爲診金。”

“第三,”她頓了頓,“我要知道我生母阮氏當年死亡的真相。您剛才說,她死前三日曾入東宮——我要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蕭凜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

“黃金萬兩,你倒敢開口。”

“買一個親王重新站起來的可能,”林晚毫不退讓,“萬兩黃金,便宜了。”

“若你治不好呢?”

“治不好,我這條命隨您處置。”她直視他的眼睛,“但若治好了,您得到的不僅僅是站起來的能力——還有一個永遠閉嘴的知情者,和一個……潛在的盟友。”

最後那個詞,她說得很輕,卻很有分量。

蕭凜的手指停止了敲擊。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像在權衡一盤棋的得失。燭火在他眼中跳躍,映出復雜難明的情緒:警惕、審視、算計,以及……一絲極淡的、被壓抑的渴望。

對重新站起來的渴望。

三年了。他在輪椅上坐了三年,看着那些或憐憫或嘲諷的眼神,看着東宮步步緊逼,看着兵權被一點點蠶食。他以爲自己要在這方寸之間坐到死。

可現在,有人對他說:你能站起來。

“和離書現在不能給。”他緩緩開口,“凜王妃的身份,我還有用。”

林晚蹙眉。

“但可以立字據。”蕭凜從書案抽屜裏取出一卷空白帛書,提筆蘸墨,“待你治到我能站立那日,和離書與三千兩黃金一並奉上。能走十步,再付三千。若真能如常人行走……”

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道銳光:

“萬兩黃金,一分不少。和離書加蓋親王印,送你出京,保你餘生安穩。”

林晚盯着他:“空口無憑。”

蕭凜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書案上。

那是一枚玉佩。羊脂白玉,巴掌大小,雕着蟠龍紋,龍睛處一點天然朱砂,在燭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先帝御賜的龍紋佩。”他說,“見佩如見我。以此爲證,他日你若需要,憑此佩可在大梁任何一處‘匯通銀號’支取萬金。”

林晚拿起玉佩。

觸手溫潤,那點朱砂紅得驚心動魄。玉佩背面刻着八個篆字:如朕親臨,莫敢不從。

分量夠重。

“成交。”她將玉佩攥緊。

“但還有一事。”蕭凜將寫好的帛書推到她面前,“在我重新站起來之前,你需要配合我演好‘凜王妃’。包括應付宮裏,應對東宮探子,以及……”

他頓了頓,聲音裏透出寒意:

“查清阮氏之死。這件事,我也會幫你。”

林晚猛然抬頭:“爲什麼?”

“因爲,”蕭凜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牆上那幅北境輿圖,“你母親的死,可能和我三年前的傷,有關聯。”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進林晚腦海。

原主記憶中,阮氏只是個普通的繡娘,因手藝精湛被召入東宮,三日後“突發急病”身亡,草草下葬。而蕭凜的傷,是三年前北境戰場上中的埋伏,據說是匈奴死士所爲。

兩件事,一個深宮繡娘,一個邊境親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

可如果……

“具體細節,我會慢慢告訴你。”蕭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現在,先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你說能治。怎麼治?”

二、第一課

林晚放下玉佩,走到他面前。

“我需要先做個詳細檢查。”她說,“但這裏沒有醫療器械。不過有些基本測試,現在就可以做。”

她蹲下身,視線與他的膝蓋齊平。

“得罪了。”

說完,她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膝蓋下方輕輕一敲。

——膝跳反射測試。

蕭凜的小腿,輕微地向前彈了一下。

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林晚眼睛一亮:“有反射。說明腰2-腰4節段的脊髓前角細胞功能尚存。”

她又用指甲輕輕劃過他足背外側。

“有感覺嗎?”

“……有。”蕭凜的聲音有些異樣。

“什麼感覺?”

“癢。”

“好。”林晚換了個位置,劃過大腿內側,“這裏呢?”

“涼。”

她一路向上測試,從足踝到膝蓋,從大腿到腰際。每一個問題,蕭凜都回答得簡潔準確。越測試,林晚的心跳越快——這比她預想的要好得多。感覺功能保存得非常完整,痛覺、溫度覺、觸覺、位置覺……幾乎都存在。

問題主要出在運動功能。

“現在,試着動一下腳趾。”她說。

蕭凜的足踝微微繃緊,但腳趾紋絲不動。

“沒關系。”林晚握住他的腳,手指按壓足底各個部位,“肌肉張力偏高,這是上運動神經元損傷的典型表現。但您能維持坐姿平衡,說明核心肌群和部分下肢近端肌群還有力量。”

她抬頭看他:“您私下裏,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做康復訓練?”

蕭凜沉默片刻,點頭:“每晚子時到醜時,會試着活動。”

“有效果嗎?”

“最初三個月,完全動不了。半年後,腳趾能微微動一下。一年,膝蓋可以彎曲十度。現在……”他頓了頓,“如果拼盡全力,小腿能抬離地面半寸,但只能維持一息。”

林晚倒吸一口涼氣。

三年,從完全癱瘓到能抬腿半寸——這需要何等恐怖的意志力?每晚偷偷訓練,不能被人發現,不能發出聲音,所有的痛苦和掙扎都只能咽回肚子裏。

她忽然有點理解這個男人了。

“從今天開始,停止您自己的訓練。”她站起身,嚴肅地說,“不科學的康復會加重肌肉代償,導致關節畸形。我會給您制定系統的方案。”

“系統?”蕭凜挑眉。

“就是……有計劃、有步驟的方法。”林晚意識到又說漏了詞,幹脆不解釋,“總之,聽我的。”

蕭凜看了她半晌,忽然問:“你剛才說的‘21世紀’,是什麼?”

來了。

這個問題終究躲不過。

林晚迎上他的目光,腦子飛速運轉。直接說“我來自一千年後”肯定不行,會被當成瘋子。但完全撒謊,以後難免露出更多破綻。

“是一個……醫學流派。”她斟酌着措辭,“傳自海外,擅長治療疑難雜症。我母親生前結識過一位遊醫,教過我一些。後來我偷偷看了很多醫書,自己琢磨的。”

半真半假,最不容易被戳穿。

蕭凜沒說話,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太銳利,像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靈魂。林晚強作鎮定,與他對視。

許久,他移開視線。

“明日辰時,來這裏。”他重新戴上面具,“我會讓管家給你準備需要的東西。但記住——”

他轉頭,面具後的眼睛在燭光下幽深如潭:

“在王府裏,你只是林晚,凜王妃,尚書府庶女。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說。不該做的事,一件都不要做。”

“否則,”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我會讓你比死更難受。”

林晚握緊手中的龍紋佩,玉佩的邊緣硌着掌心。

“我明白。”

“現在,”蕭凜揮了揮手,“回去。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林晚轉身,走向門口。

手觸到門扇時,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

“對了。”

她回頭。

蕭凜坐在燭光裏,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聲音傳來:

“柴房的門鎖,記得從外面鎖好。明日管家去查看時,該是什麼樣,還得是什麼樣。”

林晚一怔,隨即明白了——他還要繼續演,演她被關押,演他冷酷無情。

“是。”

她推門而出,重新沒入夜色。

門在身後合攏的瞬間,她聽見屋內傳來極輕的一聲嘆息。很輕,輕得幾乎以爲是錯覺。

抬頭,夜空無星無月,只有厚重的雲層低垂。

握緊玉佩,她沿着來時的路,悄無聲息地返回柴房。

鎖門時,她故意讓鎖芯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裏傳得很遠。

然後她靠在柴堆上,閉上眼。

掌心,龍紋佩溫潤如初。

腦海中,AI界面無聲彈出新提示:

【任務更新:治療目標“蕭凜”】

【第一階段目標:恢復站立能力】

【預計耗時:6-12個月】

【風險等級:高(政治因素、身份暴露、潛在刺殺)】

【建議:建立醫療檔案,制定詳細康復計劃,同步調查“阮氏之死”關聯線索】

她睜開眼,看着柴房頂上漏下的那一小片夜空。

雲層裂開一道縫,幾顆星子露出來,微弱,卻堅定地亮着。

就像此刻的她。

前途未卜,危機四伏。

但至少,有了方向。

有了……交易的籌碼。

“母親,”她對着虛空輕聲說,“如果您在天有靈,請保佑我。”

“我會治好他的腿。”

“也會查清您的死因。”

“那些欠了債的人……”

她握緊玉佩,指節泛白。

“一個都跑不了。”

夜色深重,寒風穿過柴房的破瓦,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像哀歌。

也像戰前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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