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歲生日,我送給自己的禮物是一筆三十萬的創業貸款,和一身還不清的債務。
父親第一時間打來電話,不是祝賀,而是哭窮,想從我這筆救命錢裏摳點養老費。
我剛想罵人,銀行經理的短信來了:「xx 先生,提醒您,您母親爲您開立的儲蓄賬戶餘額已達七位數,是否考慮用此賬戶進行投資?」
我看着父親的號碼,笑了。
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
手機在桌上震動,像一條瀕死的魚。
屏幕上跳動着“父親”兩個字,我盯着它,直到鈴聲變得尖銳刺耳。
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八歲。
空氣裏彌漫着廉價速食面的味道,和我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一樣,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廉價感。
我劃開接聽鍵,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徐建國那熟悉的,帶着刻意營造的疲憊與滄桑的聲音。
“小朗啊,最近……怎麼樣啊?”
我扯了扯嘴角,發不出一絲笑聲。
怎麼樣?
爲了那個狗屁創業夢,我抵押了一切能抵押的,剛從銀行貸了三十萬,未來幾年都得當牛做馬。
你說我怎麼樣?
“還行。”我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幹澀得像砂紙。
“唉……”他標志性的嘆息來了,長長的,像是要把全世界的苦難都擔在肩上。
“你李阿姨的身體,最近又不大好了,去醫院一查,哪哪都是毛病。”
“你弟弟小浩,今年也該考慮找工作了,可現在這環境,哪那麼容易,總得上下打點打點吧。”
他的聲音在電流裏失真,卻像一只無形的手,精準地扼住我的咽喉。
我靜靜聽着,聽他如何像一個技藝精湛的劊子手,一點點肢解我的耐心。
“小朗,我知道你出息了,開了公司,當了大老板。”
“當爹的沒本事,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你現在有能力了,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家裏的情況?”
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他那張虛僞而懦弱的臉。
十五年了。
從他爲了李梅那個女人,把我媽和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那天起,整整十五年。
這十五年裏,他何曾問過我一句“怎麼樣”?
現在,他管這叫“家”?
“要多少?”我打斷他,聲音冷得不像自己的。
電話那頭明顯一愣,隨即是壓抑不住的欣喜。
“也不多,你李阿姨看病,小浩打點關系,先……先拿十萬吧。”
“你也知道,我跟你李阿姨,也該到養老的年紀了,總得有點保障。”
十萬。
他真敢開口。
這三十萬是我的救命錢,是我的身家性命,是未來幾年我要用血汗去填的窟窿。
他張口就要三分之一,去填他那個無底洞一樣的“新家”。
去給他那個遊手好閒的“成年巨嬰”兒子鋪路。
用我的血,去供養那群吸食我血肉的寄生蟲。
怒火像岩漿一樣在胸腔裏翻滾,幾乎要從我的天靈蓋噴涌而出。
我握緊手機,骨節因爲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這塊冰冷的塑料捏碎。
“我沒有錢。”我一字一句地說。
“小朗!你怎麼能這麼說!”徐建國瞬間拔高了音量,語氣裏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
“你都貸款三十萬開公司了!你會沒錢?你這是不想管我們啊!”
“你這是不孝!我要去告你!”
聽着他氣急敗壞的咆哮,我反而冷靜下來。
心底的某個角落,徹底冷了,死了。
“我剛把錢投進項目裏,現在卡裏比臉還幹淨。”我語氣平淡地陳述。
“你要告就去告吧。”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世界清靜了。
出租屋裏死一樣的寂靜,只有窗外遠處傳來的鳴笛聲,提醒我還活在這個城市。
我脫力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塊醜陋的黴斑。
心髒某個地方空洞洞的,像被掏走了一塊。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短信。
我以爲又是徐建國的騷擾信息,本想直接刪掉。
但發信人的名字,讓我停住了動作。
【xx 銀行】。
我皺着眉點開。
“尊敬的徐朗先生,提醒您,您母親林秀女士爲您開立的儲蓄賬戶,截止今日,餘額已達七位數,爲保證您的資金收益,是否考慮由您的專屬客戶經理爲您進行資產配置與投資規劃?如有需要,請聯系客戶經理趙銘,電話 xxxxxxxxxxx。”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讀了三遍。
林秀女士。
七位數。
專屬客戶經理。
每一個詞我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像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
我母親?
那個在徐建國口中,十五年前就因爲一場意外“離世”的女人?
那個只存在於我童年模糊記憶裏的,溫柔的影子?
七位數?
一百萬?還是九百九十九萬?
巨大的荒誕感和不真實感將我淹沒,我甚至懷疑這是新型的詐騙短信。
我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我反復看着那條短信,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血液沖上頭頂,帶來一陣陣眩暈。
是真是假?
一個電話就能知道。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手指,按下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被接起。
一個沉穩、專業的中年男聲傳來:“您好,這裏是趙銘。”
“你好,我叫徐朗。”我的聲音有些發緊,“我收到一條短信……”
“徐朗先生,您好。”對方的語氣立刻變得恭敬,“我等您的電話已經很久了。是的,短信是我發的,關於您母親林秀女士的信托賬戶,我們需要當面和您談一下,您看明天方便嗎?”
信托賬戶。
當面談。
每一個詞都在告訴我,這不是幻覺。
巨大的謎團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攫住了我。
“方便,明天幾點?”
“上午十點,在我行總部的 VIP 接待室,您看可以嗎?”
“可以。”
掛斷電話,我依然無法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砰砰砰”的劇烈砸門聲。
“徐朗!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是徐建國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個白眼狼!翅膀硬了就不認爹媽了是吧!開門!”
緊接着是李梅尖銳的叫罵:“躲在裏面算什麼本事!有錢自己花,不管家裏死活!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啊!這就是他養的好兒子!”
我皺起眉,一股厭惡涌上心頭。
他們竟然直接找上門來了。
我拉開門。
門外站着三個人,徐建國,李梅,還有他們那個寶貝兒子,我名義上的弟弟,徐浩。
徐建國一臉怒容,李梅雙手叉腰,擺出罵街的架勢。
徐浩則一臉不耐煩地站在後面,低頭玩着手機,耳朵裏塞着耳機,對他父母的醜態視若無睹。
他手上那個最新款的遊戲機,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我一個月的房租。
“說吧,想幹什麼?”我堵在門口,沒有讓他們進來的意思。
“幹什麼?你還好意思問!”李梅嗓門又高又尖,“你爸給你打電話,你什麼態度?我們是來教育你的!你別以爲貸了點款,開了個破公司就了不起了!”
她一邊說,一邊試圖往裏擠。
我伸出手,擋住了門框。
我的動作很平靜,但眼神一定很冷。
李梅被我看得一哆嗦,後面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我再說一遍,我沒錢。”我看着徐建國,一字一句地說道,“公司剛起步,每一分錢都有用處。你們要的錢,我一分都拿不出來。”
“你們要是繼續在這裏鬧,影響到鄰居,我不介意報警處理。”
“你!”徐建國指着我,氣得發抖。
他大概沒想到,一向在他面前能忍則忍的我,今天會這麼強硬。
“好,好你個徐朗!你給我等着!”他撂下一句狠話。
“我們明天就去你公司!我倒要看看,你的生意還想不想做了!”李梅惡狠狠地補充道。
說完,她拉着還在打遊戲的徐浩,拽着一臉不甘的徐建國,罵罵咧咧地走了。
樓道裏終於恢復了安靜。
我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剛剛的強硬,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但我的心裏,卻不像從前那樣只有憤怒和無力。
那個七位數的賬戶,那封來自“離世”母親的訊息,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也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閃電,照亮了一條全新的,充滿未知和變數的路。
我看着手機裏徐建國的號碼,無聲地笑了。
遊戲,才剛剛開始。
而這一次,我不會再是被動挨打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