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透過薄紗窗簾,在房間裏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調發出細微的運轉聲,維持着室內的清涼。
然而,在這片寧靜祥和之中,尹玉燕卻深陷於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那是一個沒有確切形狀和色彩的空間,仿佛是由光和霧交織而成的幻境。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非人間的、過於甜膩的花香,腳下是柔軟卻看不真切的路面。
在她前方,一個背生雙翼的身影籠罩在柔和的光暈裏,那翅膀並非鳥類那般具象,更像是用最純淨的光線編織而成的輪廓,每一次輕微的扇動,都灑下點點星輝。
“天使……”尹玉燕在心中喃喃,腳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隨着距離拉近,那張臉逐漸清晰——那是超越了性別和凡俗認知的美,眉眼溫柔,唇角含笑,仿佛集結了世間所有的善意與美好。
他的目光落在尹玉燕身上,帶着一種悲憫而聖潔的意味。
尹玉燕的心被巨大的喜悅和憧憬填滿,幾乎要溢出胸膛。
她想起了床頭櫃上那些翻舊了的漫畫書,裏面描繪的天使就是這個模樣!
她夢想中的邂逅,竟然在夢中成真了!她想要靠近,想要觸碰那聖潔的光輝,想要訴說自己的仰慕。
然而,就在她距離那天使僅一步之遙時,對方臉上那傾國傾城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質。
溫暖的弧度依舊,可眼底的悲憫卻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玩味的、甚至帶着一絲殘酷的審視。
周遭過於甜膩的空氣驟然變得稀薄而寒冷,那聖潔的光暈邊緣,似乎滲出了不易察覺的墨色污跡。
“喜歡我嗎?”天使開口了,聲音依舊悅耳,但語調卻平添了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尹玉燕下意識地點頭,心髒卻因突如其來的不安而加速跳動。
“那麼,”天使的笑容徹底凝固,轉化爲一種近乎猙獰的惡意,“你看清楚一點再說吧,我不是天使,我是惡魔!”
空間劇烈扭曲,柔和的光線被猩紅與暗黑吞噬,甜膩的花香被硫磺與焦糊的氣味取代。
天使潔白的身影在尹玉燕驚恐的注視下迅速腐化,光翼破碎,化爲扭曲的骨翼,皮膚龜裂,露出底下岩漿般的紋路。
“你、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冰冷刺骨的聲音,一字一頓,如同喪鍾敲響,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腳下堅實的地面驟然塌陷,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下方是無盡的、燃燒着熊熊烈火的深淵!
“啊——!”尖叫劃破清晨的寧靜。
尹玉燕像溺水者獲救般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額頭上、鬢角邊,全是冰冷的汗珠,黏膩的睡衣緊緊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涼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跳出來。
她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淡粉色的牆壁,堆滿毛絨玩具的角落,書桌上散落的漫畫書,空氣裏彌漫着她慣用的橙花香味沐浴露的氣息——這是她的房間,她安全的港灣。
“又是那個夢……”她抬手抹去額角的冷汗,聲音還帶着一絲顫抖。
這個夢境如同鬼魅,近幾個月來反復糾纏着她。每次都以極致的聖潔之美開場,又以極致的恐怖墮落收尾。
那個“天使”最後化爲惡魔的景象和冰冷的話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房門被急促地敲響,隨後被推開,貼身女傭藍靈一臉驚慌地沖了進來。
她看着尹玉燕蒼白如紙的臉色和滿頭的冷汗,擔憂地走上前,“又做噩夢了?”
尹玉燕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狂亂的心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沒事,就是個夢而已。”
她不想讓藍靈擔心,尤其是通過藍靈讓家裏的“老頭”和“巫婆”知道她被一個夢困擾。
這次她能爭取到“獨立”生活的機會實屬不易,可不想因爲這點小事就被扣上“心理脆弱”的帽子,從而被剝奪來之不易的自由。
她掀開柔軟的空調被,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窗邊,“唰”地一下拉開了厚重的遮光窗簾。
盛夏灼熱的陽光瞬間涌進,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窗外是尹家精心打理的花園,繁花似錦,綠草如茵,幾個園丁正在遠處悄無聲息地勞作。
一切都井然有序,符合一個頂級豪門應有的格調。
但這份精致和秩序,卻讓尹玉燕感到一種無形的束縛。
她是尹氏集團的獨生女,從出生起,人生就像被輸入了固定程序的代碼:上最好的貴族學校,有保鏢和傭人前後簇擁,學習各種提升“名媛氣質”的課程,言行舉止必須符合身份,將來按部就班地繼承家業,或許還會爲了商業利益進行聯姻……
她受夠了!
受夠了這種被規劃好的人生,受夠了走到哪裏都像是活在透明金魚缸裏的感覺,受夠了那些因爲她的家世而圍攏過來、卻分不清有幾分真心的“朋友”。
她渴望真正的青春,渴望不帶任何標籤的交往,渴望陽光下自由奔跑的汗水,甚至渴望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屬於自己的煩惱。
而那個反復出現的夢,除了帶來恐懼,似乎也在冥冥中暗示着什麼?
夢裏的“天使”那麼真實,難道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還是說,這預示着她即將遇到生命中的某個重要的人?
這次,她不惜以絕食和冷戰相威脅,才終於讓強勢的父母妥協,同意她以“特困資助生”的身份,隱姓埋名轉入那所遠離家族勢力中心、以嚴格管理和精英教育著稱的聖櫻學院。
對外,她的資料被修改得天衣無縫:父母雙亡,由遠房親戚撫養長大,憑借極其優異的成績獲得全額資助。
“從今天起,再也沒有尹家大小姐了。”尹玉燕對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低聲卻堅定地說。
倒影中的少女,眉眼精致,卻帶着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記住,我現在只是尹玉燕,一個普通的轉校生。”
她轉身,看向牆角那個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的、半舊的行李箱。裏面裝着她精心挑選的“普通”衣服,沒有一件logo可見。她拒絕了家裏派出的豪車和隨行人員,堅持要自己坐公共交通去學校。
“小姐,早餐準備好了,車也已經在……”藍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
“不吃了。”尹玉燕打斷她,語氣輕快,“我自己去學校。還有,藍靈,記住我昨晚跟你說的話,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去學校找我,也不準向老頭和巫婆匯報我的任何情況,除非我死了!”她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着,試圖驅散噩夢帶來的最後一絲陰霾。
藍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在尹玉燕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擔憂地看着她:“那……小姐您一切小心。”
尹玉燕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輪子在地板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奢華卻如同籠子般的房間,深吸一口氣,拉開了臥室的門。
門外,是長長的、鋪着昂貴地毯的走廊,兩側懸掛着價值不菲的名畫。但此刻,在尹玉燕眼中,這條走廊通向的是自由,是未知,是她渴望已久的、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拖着行李箱,步伐堅定地走向門口,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一絲冒險的興奮。
然而,當她推開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復花紋的大門,灼熱的空氣撲面而來時,她並不知道,等待她的聖櫻學院,遠非一個簡單的“精英學府”。
她那試圖擺脫家族束縛、追尋“普通”與“天使”的旅程,從第一步踏出家門起,就已然偏離了預想的軌道,滑向了一個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深淵。
那個反復出現的夢境,或許並非空穴來風,而是一個來自命運深處、充滿惡意的預警。
天堂與地獄,有時僅僅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