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地下的心跳
黎明前的廢墟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夏焱和金珊在倒塌的高架橋柱間穿行，腳下是破碎的混凝土塊和扭曲的鋼筋。安安在前方十米處探路，四足悄無聲息地落在瓦礫上，藍色光學的掃描光束在黑暗中如探照燈般來回掃動。
“路線確認。”夏焱壓低聲音，眼前懸浮着工程師之眼投射的半透明地圖，“前方三百米，舊地鐵7號線‘曙光站’入口。按照圖紙，維修井在車站控制室後方。”
金珊握緊手中的磁軌手槍——這是夏焱出發前給她的備用武器。她的呼吸在面罩下形成細小的白霧，夜視鏡後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太安靜了。連清道夫都沒有。”
確實安靜得反常。鏽鐵鎮周邊至少有三支清道夫巡邏隊，但這一路上他們什麼都沒遇到。仿佛某種力量清理了這片區域，或者……某種東西讓機械單位主動避開了這裏。
曙光站的入口被混凝土塊半掩埋着。鏽蝕的地鐵標識牌斜插在廢墟中，上面的熒光塗料早已失效，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夏焱推開一塊鬆動的水泥板，露出向下的階梯——階梯上覆蓋着厚厚的灰塵，但仔細看，灰塵表面有幾道不自然的痕跡。
“有人來過。”金珊蹲下身，手指懸在痕跡上方，“時間不超過一周。靴印……軍用規格，不是拾荒者的破爛鞋子。”
夏焱點頭。工程師之眼能看到更細節的信息：腳印的壓強分布、步幅、甚至通過灰塵的擾動程度推斷出體重範圍。“三到四人小隊，裝備精良，行進時有戰術隊形。”他皺起眉，“不是熔爐幫的風格。”
“齒輪議會？”金珊猜測。
“或者別的什麼勢力。”夏焱示意安安先下階梯，“小心，可能有陷阱。”
階梯向下延伸二十米，然後進入一個空曠的站廳。舊時代的自動售票機東倒西歪，廣告牌上的美女笑容在歲月侵蝕下變得詭異。最引人注目的是牆壁上的一幅壁畫——描繪着人類與機械和諧共處的未來城市，但不知被誰用紅色油漆塗上了巨大的叉。
“創世者計劃的宣傳畫。”金珊輕聲說，“我父親的書房裏有一張類似的。”
壁畫下方有一行小字：【新紀元元年，人類與AI攜手開啓星辰大海。】
諷刺的是，此刻這座戰廳裏唯一的“AI”正警惕地掃描着可能的威脅，而人類則在爲生存而戰。
按照圖紙，維修井在站廳盡頭的控制室裏。控制室的門是厚重的防爆金屬，門鎖已經鏽死，但門框邊緣有新鮮的撬痕——之前那隊人來過這裏。
夏焱檢查撬痕。“專業的開鎖工具，不是暴力破壞。”他試着推門，門紋絲不動，“裏面可能被重新鎖上了，或者……”
話音未落，安安突然發出急促的電子音。
【檢測到生命信號。門後三點七米，靜止狀態。體溫：26.3攝氏度，低於正常人體溫。心跳：每分鍾12次，嚴重過緩。】
兩人立刻閃到門側，武器對準門縫。
夏焱用工程師之眼透視門板。在厚重的金屬後面，確實有一個人形熱源，靠着控制台坐着，一動不動。沒有武器輪廓，沒有明顯的敵意姿態，但體溫和心跳數據極不正常——那不像活人該有的狀態。
“可能是陷阱。”金珊說。
“也可能是警告。”夏焱示意安安，“準備非致命手段。如果有敵意，優先癱瘓。”
他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小型聲波發生器——用舊音響改造的，能發射使人眩暈的特定頻率聲波。雖然對機械無效，但對人類效果顯著。
門鎖在安安的精密機械爪下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三秒後，門向內滑開一道縫。
控制室裏一片黑暗。
手電光束切入黑暗，照亮了積滿灰塵的控制台、閃爍故障燈的終端機，以及……坐在椅子上的那“人”。
那確實是人，或者說，曾經是。
他穿着舊時代的深藍色工程師制服，肩章顯示是“行星防御網絡·維護部”的中級技術員。制服很整潔，沒有破損，但穿制服的人已經……幹癟了。皮膚緊貼着骨骼，呈蠟黃色，眼睛緊閉，嘴唇微微張開，露出完好但過於潔白的牙齒。
最詭異的是他的姿勢：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背挺得筆直，像是隨時準備起身工作。而他面前的終端屏幕上，一行字正在緩慢滾動：
【值班日志：新歷前17年3月14日，23:47】
【第七研究組已完成數據備份，搖籃曲協議第七章加密完成】
【本節點將於2400小時後進入休眠模式】
【維護員張明遠，崗位編號PDN-G7-MT-083，將執行最後值守】
【願人類榮光永存】
日志停在這裏，沒有後續。
金珊倒吸一口涼氣。“張明遠……我父親的助理。他失蹤的時間和我父親一樣。”
夏焱走近檢查。沒有外傷，沒有掙扎痕跡，屍體的脫水程度也不自然——在密閉的控制室裏，屍體應該緩慢腐爛或自然風幹，但不會變成這種幾乎木乃伊化的狀態。
工程師之眼開啓到最大強度。
然後他看到了。
屍體的顱骨內部，大腦的位置，有一團微弱的藍光在脈動。那不是生物組織發出的光，是某種……植入體。細如發絲的金屬纖維從植入體伸出，沿着神經束延伸至全身，最終在皮膚下形成一張幾乎覆蓋全身的網狀結構。
“他被改造過。”夏焱聲音低沉，“全身神經系統都被納米機械接管了。死亡後，納米機械維持了基礎代謝，減緩了腐敗過程，甚至可能……維持了某種最低限度的意識活動。”
話音未落，屍體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乳白色，但在那片乳白深處，有極其微弱的藍色光點閃爍，像遙遠的星辰。
金珊的槍口瞬間對準了頭顱。
但屍體沒有攻擊。他只是緩慢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看”向金珊的方向。幹癟的嘴唇微微顫動，發出沙啞的、如同老舊磁帶播放的聲音：
“金……珊？”
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單純地復述一個名字。
金珊的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
“你認識我？”她問。
“識別……完成。”屍體——或者說，被納米機械維持的遺骸——繼續用那種非人的聲音說，“遺傳特征匹配：金明遠博士直系後代。訪問權限……驗證中……”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幹枯的手指指向控制台的一個隱蔽插槽——那插槽的形狀，和金珊脖子上的六邊形徽章完全一致。
“插入……鑰匙……驗證……權限……”
金珊看向夏焱。夏焱點頭，但手勢示意她保持距離。
徽章從項鏈上取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金屬光澤。金珊將它對準插槽，停頓了一秒，然後緩緩插入。
完美吻合。
控制室裏的燈突然全部亮起。
不是普通的照明燈，是嵌在天花板裏的全息投影陣列。藍色的光線交織、凝聚，在房間中央形成一個旋轉的、復雜的幾何結構——那正是數據樞紐的金色圖標放大後的三維模型。
與此同時，控制台的所有屏幕同時刷新，顯示出一行不斷跳動的文字：
【搖籃曲協議·第七章數據庫】
【訪問請求確認：遺傳權限持有者】
【生物特征驗證通過】
【警告：本數據庫包含認知風險內容】
【是否繼續？】
而在這些文字下方，還有一行小字，閃爍得更加急促：
【檢測到非授權數據窺探。來源：地下三層，實時傳輸中。】
【警告：數據樞紐安保系統已激活。】
【守護者單位蘇醒倒計時：00:04:59】
夏焱和金珊對視一眼。
他們不是唯一在這裏的人。
而且，時間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