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婉將手搭在她娘孫菜花肩膀上,給對方傳送一種有人相伴的力量感。
然後,她的聲音,在夜色裏像蠱惑人的妖精:“媽,你在唐家任勞任怨,跟老黃牛一樣勞動,但是大哥二哥三姐他們正眼瞧你一眼嗎?奶奶記着你的好嗎?你勞作一輩子,將來不能動了,想過會怎麼樣嗎?”
“記着年頭剛死的大奶奶嗎?幾個兒子家輪着養老,結果就因爲二月份只有二十八天,老大將老人送到老二家,老二家不收,任老太太坐在門口受凍。大冬天,外面飄着雪,老太太給凍死在屋門口了。”
“老太太那還是親生的兒子,可是媽,你呢?老唐家跟你有血緣關系的,可只有一個我呀。”
“而我,在家裏不受待見,奶奶天天喊着我吃白飯,你說有一天,她會不會把我給賣了?”
唐小婉的聲音像個鉤子,讓孫菜花打了一個冷顫。
她下意識否認:“不會的,新社會了,不興舊社會賣人那一套。”
“媽,我可是親耳聽見的。”唐小婉爲了讓孫菜花對唐家死心,也是費盡心思:“我那天偷聽到奶奶和二嬸子說話了。”
二嬸子,就是河西大隊長的媳婦,一個將兒媳婦罵得上吊,把兒子逼瘋的刻薄女人。
唐小婉:“我聽見二嬸子,想讓奶給她那個傻孫子找個媳婦傳宗接代,說可以給一百塊錢的彩禮,再加兩套棉被。”
大家拼死拼活掙工分,到年底能分到手幾塊錢都算盈餘。
一百塊錢,想都不敢想,還加兩床軟乎乎的棉被。
十裏八村也沒有這麼貴的彩禮。
孫菜花心肝一顫,結結巴巴:“然後呢?”
唐小婉冷冷一笑:“然後我奶給我大嫂子商量,這份錢不如老唐家賺,你說她會讓誰嫁給傻子?”
“小婉!”孫菜花猛地抓緊了唐小婉的手,兩行眼淚不斷:“娘對不起你,讓你生在這樣的家受罪。”
唐小婉怔了怔,心裏涌起一股酸楚,是原身殘留在體內的情緒。
她沉默一下,隨後眼神重新亮起:“媽,你願意我嫁給傻子嗎?今天這麼賣我,明天你幹不動了,她們就要拋棄你了!”
孫菜花渾身顫抖:“可是,可是離開唐家,咱娘倆怎麼活?”
“媽!”唐小婉聲音堅毅:“新社會餓不死人,已經最差了,再差還能差到哪去?”
現在是七二年,苟一苟,高考就恢復了,她就有機會徹底離開。
再說,她在自己的世界,可是醫學院高材生,正兒八經分到首都三甲醫院的外科大夫,跟的老師也是享譽內外。
技能在手,天下我有。
給唐小婉一個手術刀,她能將自己小日子雕出一朵花。
…………
唐小婉這邊說動了她娘鬧分家,老唐家可是沒臉出門了。
唐老太虐待孫女的名聲,一夜之間傳遍全大隊。
最生氣的還不是老唐家的人。
最生氣的,是西河生產大隊的大隊長李向前。
大隊長李向前,是婦女主任李向榮的本家堂哥。
老李家的同輩人,都是按着長幼順序往下排,出了五服才另外論。
李向前排老二,上頭一個哥前幾年犧牲了,所以他現在是這一輩正兒八經的老大哥,在大隊說話很管用。
昨天晚上他在公社,一早回來就聽到老唐家的事兒,飯都沒吃就去找婦女主任李向榮。
見到人,大隊長李向前黑着臉張口就問:“榮妮,我咋聽說唐老太虐待晚輩?”
婦女主任李向榮本來就要去找他匯報這事:“對,我正打算找你說說呢!”
本來李向前還覺着隊員捕風捉影,沒事也要找點事,沒想到在李向榮這裏,竟然得到肯定答案。
他豹眼一瞪:“這虐待了!”
“那當然,小婉還在大隊衛生室的躺着呢!”李向榮當即就將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李向前愣半天,才罵出一句:“老不死!”
領導幹部罵人老不死當然不對。
但李向前真的太氣了。
他眼饞人家大隊年年評先進,眼饞的都吃不下飯。
今年河西大隊眼看着收成不錯,大隊的知青點也沒出啥幺蛾子,李向前就想也掙個先進集體當當。
評上先進集體,縣裏還發獎品呢。
到時候,李向前去公社開會,也能拿着上面印着西河大隊光榮集體的瓷缸子去顯擺了。
結果呢?
大隊出來一個虐待晚輩的事兒!
現在上頭可是成天換人,啥理由都有,其中就有虐待婦女兒童而下台的大隊長。
這不是壞他事兒嗎?
李向前氣得直罵人:“瑪德,(%¥*@#$%^&*……"
“二哥,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這事影響非常惡劣,你看該咋辦?”李向榮正色道。
大隊長李向前一瞪眼:“咋辦?分家!”
不信分家了,唐老太的爪子還能伸別人家虐待。
…………
唐老太都驚呆了:“啥,分家?”
來通知她去大隊部的人點點頭:“大隊長就是這麼說得,讓你過去坐下好好說道說道!”
唐老太臉紅成了豬肝子。
分家,還是大隊摁着頭分。
出去打聽打聽,十裏八村有這麼憋屈窩囊的事兒嗎?
她不服氣!
唐家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憑啥分家,她一個丫頭片子有啥資格分老唐家的東西?”
這是老唐家所有人的想法。
分家是老爺們的事兒,女的哪有什麼分家權?
來報信的人臉不好看了:“你們不服找大隊長去,這是大隊長安排的!”
說完人家轉身就走,不跟這廢話。
老唐家所有人沒了主意,全圍在唐老太身邊:“奶奶,咋辦?”
唐老太氣抖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奶奶!”最擔心的還是唐小芳:“之前小妹也說分家,她肯定是願意的,就怕咱不同意,她……”
唐小芳欲言又止。
唐老太瞪她:“你想說啥?”
唐小芳一咬牙:“我怕小妹在大隊長面前,壞咱家的事兒!”
這一下,提醒了老唐家所有人。
唐老太也眯起眼睛。
沒錯,她算是看出來了,會咬人的狗不叫,唐小婉那妮子就是捏着老唐家的把柄故意鬧事呢。
“分家?”唐老太冷笑:“讓她滾蛋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