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妹！”一個帶着幾分急切和不易察覺的怒氣的聲音響起。
把正在胡思亂想的沈薇薇拉了回來，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安靜了下來，沈薇薇抬頭，只見嫡母王氏在丫鬟的簇擁下快步走了過來，臉色不太好看。她身邊跟着的，正是精心打扮、此刻卻面色復雜的六姐沈玉珠，以及眼神閃爍、帶着探究的七姐沈玉瑤。
王氏的目光先是快速掃過沈薇薇身上那件刺眼的男子外袍，眼角微微抽搐，隨即強壓下情緒，上前一步，擋住了大部分窺探的視線，語氣帶着責備與後怕：“你這孩子！怎如此莽撞！救人自有仆役，何須你一個閨閣小姐親自下水！若是出了什麼事，可叫母親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這話聽着是關心，實則點明了她行爲“莽撞”、“失儀”。
沈薇薇裹緊袍子，低下頭，做出驚魂未定又知錯的模樣：“母親恕罪，女兒……女兒當時見那孩子危險，一時情急，未曾多想……” 她聲音虛弱，配合着還在滴水的頭發和蒼白的臉色，倒真有幾分可憐。
王氏見她這副樣子，也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再多加斥責，只得嘆了口氣，轉而向聞訊趕來的永寧侯夫人致歉：“小女無狀，驚擾了夫人雅興，還望夫人海涵。”
永寧侯夫人是個面容和善的中年美婦，她看了看被救起後已被安撫好的小孩子，那是永寧侯一位遠房堂弟的孩子，暫住府中，又看了看狼狽的沈薇薇，語氣溫和：“沈夫人言重了。令嬡心地善良，勇救稚子，本夫人感激還來不及。快帶八小姐去客房更換衣衫，仔細別着了涼。” 她吩咐身邊的嬤嬤：“帶沈八小姐去‘汀蘭水榭’，取我的幹淨衣裳先與沈小姐換上。”
這番處理得體又寬和，贏得了不少贊譽。
沈薇薇感激地看了永寧侯夫人一眼，低聲道謝。在嬤嬤的引領下，她跟着離開，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屬於沈玉珠的、幾乎要將她背影灼穿的目光——那目光裏，有嫉妒，眼睛死死盯着那件外袍，還有惱怒，因爲她搶了風頭，雖然是這種風頭，可能還有一絲被破壞了計劃的憤恨。
汀蘭水榭內。
沈薇薇換上了永寧侯夫人提供的幹淨衣裙，料子極好，只是款式和顏色對於她這個年齡來說略顯沉穩。她坐在鏡前，由着侯夫人派來的丫鬟幫她絞幹頭發。
大丫鬟青黛站在一旁，臉上還帶着未褪的驚慌，小聲嘟囔：“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怎麼就跳下去了呢？這要是……”
“這不是沒事麼。”沈薇薇打斷她，透過銅鏡看着自己尚顯稚嫩卻已初具風華的臉蛋。原主的底子很好，眉眼精致，只是以往怯懦的神態掩蓋了光彩。此刻，洗去鉛華（和湖水），眼神裏屬於現代沈薇薇的冷靜和通透，讓這張臉煥發出不同的神采。
她現在沒空後怕，只在腦子裏快速復盤。救人她不後悔，但後續麻煩肯定不少。嫡母那裏少不了訓誡，六姐沈玉珠估計已經把她記恨上了。還有那件陸崢的外袍……
“青黛，”她吩咐道，“世子那件外袍，你好生整理幹淨，回頭……想辦法送還回去。” 這東西就是個燙手山芋，留在身邊徒惹是非。
“是，小姐。”青黛連忙應下。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是王氏帶着沈玉珠、沈玉瑤過來了。
一進門，王氏便揮退了侯府的丫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跪下！”
沈薇薇依言跪下，垂着頭，姿態恭順。
“你今日真是將我沈家的臉都丟盡了！”王氏壓低聲音，語氣凌厲，“閨閣女子，衆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成何體統！即便救了人，這潑天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讓外人如何看待我沈家家教？”
沈玉珠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嘴角帶着一絲譏誚。沈玉瑤則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不存在。
“女兒知錯，請母親重罰。”沈薇薇認錯認得幹脆利落。跟古代封建大家長講“見義勇爲”的道理是行不通的，不如以退爲進。
王氏見她態度恭順，火氣稍歇，但目光落在旁邊被青黛小心翼翼捧着的陸崢的外袍上時，又沉了沉。
“永寧侯世子的衣袍，豈是你能輕易受的？此事若傳揚出去，旁人還不知要如何編排！” 王氏沉吟片刻，“此事我自有主張。今日之事，回府後誰也不許多嘴，尤其是對老爺！記住了嗎？”
最後一句，她是看着沈玉珠和沈玉瑤說的。兩人連忙應聲。
沈薇薇心裏明白，王氏這是要盡量壓下此事，免得影響沈玉珠的“行情”，也怕沈文淵知道後責怪她治家不嚴。
“至於這袍子……”王氏皺了皺眉，“青黛，仔細漿洗幹淨了，回頭我自會派人以府中名義歸還永寧侯府，就說是謝過世子今日援手之義。”
由嫡母出面，以家族名義歸還，這確實是最穩妥、最不容易惹閒話的方式。沈薇薇心裏鬆了口氣，至少這個麻煩算是暫時移交出去了。
回府的馬車裏，氣氛壓抑。
沈玉珠終於忍不住，對着沈薇薇冷嘲熱諷：“八妹妹今日可是出盡了風頭，連永寧侯世子的袍子都披上了，真是好本事！”
沈薇薇靠在車壁上，閉着眼，裝作疲憊不堪、無力應答的樣子，心裏卻默默吐槽：這風頭送你你要不要啊？
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到她那僻靜的小院，換下這身不屬於她的華服，裹緊自己的小被子，繼續她偉大且艱難的鹹魚事業。
然而，她知道，經過今日這一“跳”，她想要的平靜生活，恐怕短期內是難以實現了。陸崢那件外袍，就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已經在她看似平靜的生活裏，激起了無法預料的漣漪。
永寧侯府的書房內，陸崢聽完暗衛關於沈家八小姐已安然離開的回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卷宗上，似乎並未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
只是，在無人察覺的瞬間，他執筆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那個渾身溼透、眼神卻意外清亮鎮定，甚至在聽到他那句刻意疏離的話後，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似乎是鄙夷？的小姑娘，倒不像尋常閨秀那般無趣。
但也，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