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那方屬於她的僻靜小院,沈薇薇才真正鬆了口氣。小小的院落,位置偏遠,陳設簡單,但勝在清靜。生母柳姨娘體弱多病,常年在自己屋裏靜養,很少出門,也無力照管她,這反倒給了沈薇薇最大的自由。
嫡母王氏果然沒有食言,回府後便將今日之事壓了下去,只輕描淡寫地對沈文淵提了句“薇薇在侯府不慎沾溼了衣裙”,並未提及救人之事,更未提陸崢那件外袍。沈文淵忙於公務,對後宅小事本就不甚上心,只“嗯”了一聲便不再過問。
然而,府內的風波卻並未平息。
次日清晨,沈薇薇正準備去給王氏請安,六小姐沈玉珠便帶着丫鬟,嫋嫋娜娜地來了。
“八妹妹昨日受驚了,可好些了?”沈玉珠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櫻草色撒花裙,頭上戴着赤金點翠步搖,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來看她笑話的。她目光在沈薇薇身上那件半舊的淺碧色衣裙上掃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勞六姐掛心,已無大礙了。”沈薇薇垂眸,做出恭敬溫順的樣子。
“那就好。”沈玉珠在她狹小的房間裏踱了兩步,手指拂過桌上那本沈薇薇用來打發時間的雜書,“八妹妹如今膽子是越發大了,永寧侯府的湖也敢跳。不過,姐姐可得提醒你一句,女兒家的名聲最是緊要,昨日那般模樣被外男看了去,終究……唉,好在世子爺仁厚,未加怪罪,還賜了衣袍。”
她刻意加重了“外男”和“賜了衣袍”幾個字,語氣裏的酸意幾乎要溢出來。
沈薇薇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惶恐道:“六姐教訓的是,妹妹知錯了。昨日情急,未曾多想,日後定當謹守規矩,再不敢行差踏錯。”
沈玉珠見她依舊是那副怯懦上不得台面的樣子,心下稍舒,又假意安慰了幾句,無非是“母親已處理妥當,你且安心”雲雲,實則是在敲打她,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送走了這位嫡姐,沈薇薇揉了揉笑得有些發僵的臉頰。看來,那件袍子果然成了沈玉珠心裏的刺。
然而沈玉珠的刁難還不是主要的,最最主要的是她的月例銀子被克扣了,就在沈玉珠找茬後的兩日,沈薇薇便察覺到了實際性的“懲罰”。
大丫鬟青黛捧着這個月的月例銀子和新裁的夏衣,臉色不太好看:“小姐,這個月的月例……比往常少了兩成。管事媽媽說,近來府中開支大,各位小姐的用度都略減了些。”
沈薇薇看着那明顯單薄了一些的銀角和料子普通、顏色老氣的兩套夏衣,心裏明鏡似的。沈玉珠和她那位嫡母,這是開始用經濟手段敲打她了。恐怕別的姐妹並未“略減”,單單減了她這一份。
“還有,小廚房那邊說,近日采買的食材有限,各院的份例點心也減了,我們院的……怕是以後都沒有了。”青黛小聲補充,帶着委屈。
沈薇薇在現代也是職場拼殺過的,這點小手段還嚇不到她。她反而笑了笑,對青黛說:“無妨,銀子省着點用便是。點心罷了,不吃也罷,清靜。”
她這副渾不在意的態度,倒讓青黛有些意外。若是往常的小姐,怕是早就暗自垂淚,惶恐不安了。
因爲沈薇薇的“鹹魚”哲學,並非坐以待斃,而是在有限條件下,爲自己創造最舒適的生活環境,當然她也是很記仇的,只是目前只能先低調,暫且隱忍。
沈薇薇安之若素地接受了被克扣的用度,舊衣服洗幹淨照樣穿,沒有點心就吃正餐,甚至開始在自己的小院裏,指揮着春桃、夏荷兩個小丫鬟,開辟了一小塊地方,嚐試種點易活的花草和……小蔥。美其名曰陶冶性情,實則打算必要時實現“蔬菜自由”。
沈薇薇還準備開源節流,這也是沈薇薇的重點。她深知,在經濟不獨立的情況下,談何真正的“鹹魚”自由?她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和打聽。
她注意到,這個時代閨閣女子也能有一些合法的收入來源的,比如說繡品: 這是最常規的。原主的繡工平平,但沈薇薇有着現代人的審美和構圖理念。她不再繡那些繁復卻呆板的花樣,而是畫了些簡潔雅致、別有巧思的圖樣,比如幾叢幽蘭,一尾靈動的錦鯉,讓青黛偷偷拿出去,托可靠的、與柳姨娘有舊的舊仆,找到相熟的繡坊寄賣。因樣式新穎,竟也慢慢有了些銷路,雖然收入微薄,但積少成多。
還有就是抄書, 沈文淵是翰林院學士,家中藏書頗豐。沈薇薇借着“練字靜心”的名義,向管書的老仆求了些市面上常見的詩文典籍來抄寫。她的字雖不算頂尖,但勝在工整清秀。抄好的書籍同樣可以托人拿去書鋪換些潤筆費。
她偶爾會“無意間”在青黛面前哼唱一些調子新奇卻悅耳的小曲,其實是經過她改良的現代古風歌,有時候也會講一些情節引人入勝的短篇故事,都是因爲她以前愛看小說,這些短篇故事都是改編自看過的小說。青黛聽得入迷,有時會學去唱給相熟的小姐妹聽。沈薇薇暫時沒想好如何將這些變現,但先播下種子,或許將來有用。
這些活動都在她的小院內低調進行,並未引起太多注意。在王氏和沈玉珠看來,她這個失了體面又被克扣用度的庶女,如今越發沉寂,只知道關起門來繡花寫字,正是她們樂見的結果。
而那件引發了一系列麻煩的玄色外袍,被王氏派人漿洗得幹幹淨淨,熨燙平整,以沈府的名義,鄭重地送還了永寧侯府,並附上了一封措辭謙恭的感謝信,感謝世子當日對沈薇薇的“援手之義”。
此事看似就此了結。
然而,幾天後,永寧侯府卻派人送來了兩份回禮。
一份是送給沈府女眷的,是時興的宮花和幾匹上好的杭緞,算是客氣的回禮。
而另一份,卻是指名送給“沈八小姐”的。是一個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
當永寧侯府的嬤嬤當着王氏和諸位小姐的面,將木盒遞給沈薇薇時,沈玉珠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
沈薇薇在衆人探究的目光中打開木盒,裏面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套品質上乘的文房四寶——一支狼毫筆,一方歙硯,一錠徽墨,還有一沓潔白細膩的宣紙。另有一張素箋,上面是永寧侯夫人清秀的字跡:“聞八小姐雅善書法,小物聊表謝意,望姑娘康健。”
這份禮,送得極有分寸。既表達了謝意感謝她救了府上的小客人,又避開了可能引起閒話的貴重物品,更契合她翰林院學士之女的身份。
王氏的臉色緩和了些,至少永寧侯府的態度是友善的,並未因沈薇薇的“失儀”而看輕沈家。她甚至覺得,這或許是看在她處理得當、及時歸還衣袍的面上。
沈薇薇捧着那盒文房四寶,心裏卻有些復雜。她明白,這恐怕更多是永寧侯夫人的善意,與那位冰山世子無關。但這份禮,無疑再次將她推到了姐妹們的視線焦點,尤其是沈玉珠,那眼神裏的妒火幾乎要噴出來。
“女兒謝過母親,若非母親處理得當,侯府也不會如此客氣。”沈薇薇適時地向王氏示好,將功勞推給嫡母。
王氏聞言,面色稍霽,點了點頭:“侯夫人客氣了。你既得了,便好生用着,莫要辜負了侯夫人的心意。”
回到自己的小院,沈薇薇撫摸着那方觸手生溫的歙硯,嘆了口氣。她想當鹹魚,奈何麻煩和關注總是不請自來。
不過,這套文房四寶倒是實用,正好可以用來抄書賺錢,質量可比她之前用的好太多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
她不知道的是,永寧侯府的書房內,陸崢聽母親隨口提起給沈家八小姐送了套文房四寶作爲謝禮時,執筆的手微微一頓,並未抬頭,只淡淡說了一句:“母親處置得當。”
只是,當夜他批閱公文至深夜,放下筆揉捏眉心時,腦海中卻不期然地閃過那雙落水後清亮、甚至帶着一絲不屈的眼睛,以及她接過袍子時,那瞬間的錯愕和之後低眉順眼下可能隱藏的……不以爲然。
這個沈八小姐,似乎與傳聞中那個怯懦無聞的庶女,有些不同。
但也,僅止於一絲好奇罷了。於他而言,這依舊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世界,是朝堂風雲,是邊疆軍報,而非後宅女子的些許波瀾。
沈薇薇的“鹹魚”生活,在內宅暗流與外界不經意的關注下,悄然繼續着,而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波瀾,正在不遠處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