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薇確實接受了被克扣的月例和用度,臉上沒有半分不滿,甚至對前來“傳達”消息的管事媽媽還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感激:“勞母親和管事媽媽費心,府中不易,女兒明白的。”
她越是這般“懂事”,某些人便越是放心,也越發覺得她軟弱可欺。
然而,沈薇薇的“鹹魚”哲學裏,可沒有“任人宰割”這一條。暫時的隱忍,不過是爲了更好的時機和更穩妥的方式。她像一只潛伏在草叢裏的貓,安靜地觀察,耐心地等待。
她小院裏的三個丫鬟,是她目前唯一能直接調動的人力資源。
青黛是她的大丫鬟: 起初她對這位怯懦小姐並不算十分盡心,但沈薇薇穿越後,行事沉穩有度,雖處境不佳卻從不拿丫鬟撒氣,偶爾得了點額外收入,就比如賣繡品的微薄收益,還會分潤幾個銅板給她們買零嘴。久而久之,青黛的心思也漸漸真偏向了這位看似弱勢、實則頗有主見的小姐。
而春桃、夏荷是二等小丫鬟, 年紀小,心思也單純。沈薇薇讓她們在院裏種花種菜,偶爾給她們講個新奇的小故事,教她們認幾個簡單的字,讓她們覺得跟着八小姐雖然清苦,卻也有趣,比在別處挨罵受氣強。
沈薇薇用溫和與一點小恩惠,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小院經營成了鐵板一塊。至少,內部不會輕易被外人滲透或挑撥。
沈薇薇對王氏克扣月例銀子的事情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是心裏可記着的呢,她一直想要找個合適的機會還回去的,然而這次機會終於來了。
一日,沈文淵難得有空,考較子女們的學問。輪到沈薇薇時,她並未刻意藏拙,但也未過分顯露,只在中規中矩地回答了父親的提問後,狀似無意地提到:“女兒近日讀《詩經》,有些字句不解,想着父親藏書豐富,便去尋了些來看,幸得管書的福伯耐心,幫女兒尋了抄寫的本子,女兒一邊抄寫,一邊琢磨,倒覺得進益了些。”
她語氣天真,仿佛只是單純感激老仆的幫忙。
沈文淵聞言,點了點頭:“嗯,福伯是府裏的老人了,確實穩妥。讀書習字是好事,若有不解,也可來問爲父。” 他對自己女兒好學是樂見的,尤其這女兒看起來安分守己。
這句看似無意的話,卻在沈文淵心裏留下了兩個印象:一,八女兒是安靜讀書的性子;二,管書的福伯是個盡責的。
這爲日後可能需要的“援引”埋下了一個小小的伏筆。
真正的機會,出現在一次看似偶然的事件中。
沈玉珠得了兩匹新進的流光錦,顏色鮮豔,光華璀璨,迫不及待地裁了新衣,在花園裏“偶遇”前來散步的沈文淵,想要炫耀一番。
恰巧,沈薇薇也在不遠處安靜地喂魚,穿着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舊衣,與沈玉珠的光彩奪目形成鮮明對比。
沈文淵見到小女兒如此樸素,再看六女兒一身華服,不禁微微蹙眉。他並非苛待子女之人,尤其對女兒們的用度,一向是交由王氏打理,認爲不會出差錯。
沈玉珠正得意,卻沒注意到父親神色的細微變化。
沈薇薇看準時機,上前給父親行禮,聲音輕柔:“女兒給父親請安。” 她抬起頭,臉上帶着恬靜的微笑,目光掠過沈玉珠的新衣,流露出恰到好處的一絲羨慕,隨即又迅速低下頭,仿佛自覺失態。
這一系列細微的表情變化,恰好被沈文淵捕捉到。他心中一動,隨口問道:“薇薇近日在做些什麼?”
沈薇薇恭敬回答:“回父親,女兒近日在臨摹永寧侯夫人所贈的字帖,閒暇時做些繡活,或幫福伯整理一些書庫外圍的散冊。” 她只字未提被克扣用度之事,只提了自己“充實”而“清貧”的日常。
“永寧侯夫人贈你字帖?”沈文淵有些意外。這事王氏並未細說。
“是,”沈薇薇語氣帶着感激,“因前次在侯府,女兒不慎……沾溼了衣裙,侯夫人仁慈,不僅賜衣,還關切女兒學業,故贈了文房四寶與字帖。女兒銘感五內,不敢懈怠。” 她巧妙地將“落水救人”模糊成“不慎沾溼”,既全了侯府和沈家的面子,又點出了侯夫人對她的“另眼相看”。
沈文淵是官場中人,立刻嗅出了其中的意味。永寧侯府這是對沈家釋放善意,而這份善意,某種程度上是沖着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八女兒來的。再看八女兒如此懂事知禮,安於清貧,勤奮好學,對比一旁只知炫耀華服的六女兒……
他心中對王氏的治家能力,第一次產生了一絲疑慮。難道夫人對庶女,竟如此苛待?這若傳出去,說他沈文淵苛待子女,甚至影響到永寧侯府對沈家的觀感,那便大大不妙了。
他沒有當場發作,但回到書房後,便叫來心腹長隨,淡淡吩咐了一句:“去查查,各院小姐的月例用度,可是按舊例發放的?尤其是八小姐那邊。”
結果立竿見影。
沒過兩天,王氏身邊的管事媽媽親自來了沈薇薇的小院,臉上堆滿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送來了足額甚至略略超出的月例,還有兩匹顏色清雅、質地不錯的杭緞作爲“新添的夏衣料子”,連消失的點心份例也恢復了,甚至比以前更精細了些。
管事媽媽話裏話外透着討好:“前些日子府中事務繁雜,下人們忙中出錯,竟短了八小姐的用度,夫人知曉後很是生氣,已將辦事不力的婆子狠狠責罰了。還請八小姐莫要往心裏去。”
沈薇薇依舊是一副溫婉柔順的樣子,接過東西,輕聲道:“媽媽言重了,女兒知曉母親持家辛苦,下人們偶有疏忽也是常情,並無芥蒂。”
她表現得越大度,管事媽媽心裏越是打鼓,回去稟報王氏時,少不得又添油加醋說了八小姐如何“寵辱不驚”、“氣度不凡”。
王氏聽完,臉色陰沉了許久。她沒想到,這個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庶女,竟有如此心機和手段,不聲不響就捅到了老爺那裏!而且,還借着永寧侯府的勢!
她雖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克扣。畢竟,沈文淵已經注意到了,而永寧侯府那份“指名道姓”的謝禮,也讓她投鼠忌器。
小勝一場,深藏功與名。
沈薇薇看着桌上恢復甚至略有超越的月例和衣料,臉上露出了穿越以來第一個真正舒心的笑容。
她並沒有得意忘形,反而更加謹慎。她知道,這次只是利用了一點信息差和父親對官聲的重視,小勝一局。嫡母和六姐吃了暗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只會將這份嫉恨埋得更深。
但沒關系,她拿回了本該屬於她的東西,也向某些人展示了,她這條“鹹魚”,並非毫無爪牙。
她將多餘的銀錢仔細收好,那是她“開源”計劃的本金。新的衣料,她只選了一匹最素淨的做了身新衣,剩下的都讓青黛收了起來,或備用,或將來必要時換成銀子。
她依舊每日讀書、寫字、做繡活,偶爾打理一下她的小菜園,表面上依舊是那個安靜、甚至有些不起眼的沈八小姐。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眸深處,那抹屬於現代靈魂的清醒和算計,愈發清晰。
時機未到,她便繼續蟄伏。但屬於她的,她終會一點點,連本帶利地拿回來。而這沈府後宅的“虧”,她自然不會白吃,只是報復的方式,她需要好好籌謀,務必精準且……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