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出生時滿院蘭香,是蘭花神女轉世,這才起名蘭君,自幼茹素。真是可笑,要我說,就是破落戶爲了攀高枝編出來的瞎話,只爲在玉門混個第一閨秀的虛名。”
“父母都沒了,兄弟又不成器,她除了一個虛名還有什麼。我看她不像神女轉世,倒像掃把星轉世。若不是世子爺的性子有些……哼,這世子妃之位怎麼也輪不到她。”
“可不是,瞧她文家都寒酸成什麼樣了,嫁妝攏共就十八箱,陪嫁丫鬟就一個,還瘦得像蘆柴杆子,剛才竟累暈了過去,真是丟人現眼。”
初春的夜風卷着屏風外的譏諷聲,鑽進裏屋,吹起了蓋頭一角。
明嫺淡然伸手扶好自己的蓋頭,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繼續端坐。
真正的文蘭君,離開玉門時就已跳崖自殺,她是冒名頂替的假貨。
寧遠侯世子蕭序,因沉溺男色,行事荒唐而臭名遠揚,京城高門望族皆不願與之結親。
玉門雖遠在邊境,但文家是當地聲名赫赫的書香門第,文蘭君十歲便賢名遠揚。
可惜文家雙親早逝,家道中落,文蘭君唯一的兄長濫賭成癮,爲了攀附權貴,將她嫁給了蕭序。
采薇是文蘭君的陪嫁丫鬟,體形嬌弱,忠心耿耿,得知文蘭君跳崖,當場崩潰。
她費盡心思才說動采薇配合自己扮演文蘭君。
她對文蘭君一無所知,來到京都後,全靠采薇提醒才蒙混過關,順利拜堂。
采薇一路在提心吊膽,加上本就體弱,強撐到現在,終究還是累倒了。
好在采薇這會不在,否則,聽到喜婆如此譏諷文家,估摸又要氣得發抖。
“哐當!”屋門被人粗暴踹開。
兩個喜婆的嘀咕聲瞬間成了諂媚討好聲。
“世子爺,你可算來了,快進裏屋,用秤杆挑起新娘蓋頭,從此稱心如意……”
明嫺下意識抬頭,卻因蓋頭遮擋,只看到一片紅色。
“滾!本世子用不着!”
喜婆們驚慌退下。
明嫺從蓋頭下看到,來人踉蹌着走近了自己。
一股濃烈酒氣如潮水般涌進她的口鼻。
眼前的昏暗驟然消失,刺目的燭火讓她下意識眯了眯眼。
下巴被人用力鉗住,她被迫仰頭,正對上一張常年被酒色侵蝕的臉,對方在呼吸之間噴出一股令人作嘔的酒臭熱氣。
“玉門第一閨秀不過如此,連姬美人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蕭序渾濁的雙眼在明嫺臉上巡視一圈後,伸手就去扯她的衣領。
“不可!”明嫺側身避開,雙手護住心口,滿面漲紅。
“世子爺,禮不可廢,還請您先與妾身共飲合巹酒,行結發之禮,再……再……行夫妻之禮。”
“禮?” 蕭序冷嗤一聲,滿是不耐。
“哪來那麼多狗屁講究!本世子現在就要!”
明嫺咬着下唇,起身後退一步,斂身行禮。
“世子爺,妾身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夫婦之倫,禮之本也。《禮記》有雲: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之也……”
“閉嘴!” 蕭序暴怒,伸手掐住明嫺的脖子。
“本世子沒心情聽你講這些狗屁規矩,若不是爲了子嗣,碰你一下都讓本世子惡心!“
明嫺被掐的面色漲紅,艱難用氣音道:“世子爺,結發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此乃古禮……不可……不可不遵……”
她喘息困難,想扒開脖子上的桎梏,剛碰到蕭序的手,門口傳來小廝急切的聲音。
“世子爺,姬美人心悸發作,這會疼的厲害,快喘不上氣了。”
姬美人全名姬容,是蕭序最愛的男寵,專門養在了別院。
蕭序爲博姬容一笑,縱容自己養的海東青啄瞎了一個年輕書生的右眼,寧遠侯暗中壓下此事,事後堅持處死姬容。蕭序爲了保住姬容性命,這才答應娶妻,承諾早日爲侯府誕下子嗣。
蕭序面色猛變,狠狠將明嫺摜到地上,轉身便走。
明嫺忍着喉痛之痛,伸手抓住蕭序的胳膊,哽咽着哀求。
“世子爺,今夜是新婚夜,您現在離開,妾身以後在府裏要如何自處,求您給妾身留點顏面,哪怕只飲完合巹酒……”
蕭序怒不可遏,甚至感覺被明嫺抓住的地方都在青筋暴跳。
他狠狠一腳踹在明嫺心口,“賤婦,找死!”
明嫺仰身倒下,肩膀撞到花架,花架砸向牆壁。
盆中蘭花摔落在地,發出一聲巨響,滿地殘葉泥土。
明嫺蜷曲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誰也不許進屋扶她,讓這賤婦自作自受!”
扔下這句話,蕭序摔門而去。
院內奴仆能清楚看到屋內情景,聽到明嫺口中不斷溢出的痛苦呻吟。
可衆人面面相覷,無一人敢動。
采薇正在院角的下人房休息,昏沉間聽到外面的動靜,猛然驚醒,起身就往正屋跑。
她看到屋內情景,大驚失色,“小姐,你怎麼了!”
她將明嫺攙到榻上,看清明嫺的傷痕,不由淚眼汪汪。
“小姐,今日是大婚,世子爺怎能如此欺負你?奴婢這就去請府醫。”
明嫺拉住采薇的手,喘息搖頭。
“是我惹怒世子在先,莫要聲張,免得平添笑柄,讓院內人都散了吧。關上門,我歇歇便好。”
奴仆見明嫺進門就得罪了蕭序,心知跟着明嫺前途無望,也無心巴結,瞬間便作鳥獸散。
“小姐,人都走了。”
采薇關好門,回到榻邊,見明嫺的嘴角還在溢血,憂心道:“小姐,你還在出血,嫁妝箱子裏有止血藥丸,奴婢去取。”
“不必。”
明嫺收起痛苦神情,從口中吐出一枚紅色藥丸。
“吐血是假的,一點江湖伎倆而已。”
她解開喜服,從心口處掏出了一塊棉墊扔在地上。
“姬美人心悸發作,蕭序要走,我攔着不讓所以挨了一腳,放心,我早有準備,沒傷着。”
采薇目瞪口呆,“你……你……”
“蕭序被迫娶妻本就心情不悅,我一提要行男女結發之禮,他當場暴跳如雷,差點掐死我。”
明嫺翻身下榻,慵懶地伸個懶腰,走到鏡子前,扯開衣領,看清脖頸上的淤青後,嘆息一聲。
“這掐痕倒是真的,好在不算嚴重。”
采薇想想就後怕。
“你明知他不喜,爲何還要提?若沒人喊走他,你被失手掐死了怎麼辦?而且,他要走就走,你攔他作甚?”
“你家小姐‘玉門第一閨秀’的賢名在外,我既用了她的身份,就得維護她的聲譽,不行禮而洞房,如何算明媒正娶的結發夫妻?”
明嫺輕觸脖頸傷處,疼得吸了一口氣。
“再者說,任由夫君大婚之夜離開,又豈是賢妻所爲?”
采薇聞言,面色微變,低頭悶聲道:“小姐已去,你既用了小姐的身份,就該替她好好活着,不要再行這些危險之事。”
她憂心忡忡,“如今你剛成親就得罪了世子,以後怕是要寸步難行了。”
明嫺打個長長的哈欠,卸下發釵,褪下衣服上了榻。
“別擔心,四個時辰後,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今晚不可能回來了,明早還要敬茶,睡吧。”
采薇不懂此話何意,正要追問,發現明嫺已雙目緊闔,顯然不想再多言。
她只得咽下疑問,輕步上前爲明嫺掖好被角,又吹熄燭火,默默退出屋子。
黑暗中,明嫺緩緩張開眼睛,抬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心中默念:“第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