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片刻後,沈玉城出聲,打破了尷尬安靜的氣氛。
“你穿着棉被就來了?”
林知念本來非常緊張。
這土牆斑駁的屋子裏,窗戶被嶄新的木板封住。
牆上掛着的不是獵弓就是彎刀,還有各類獸骨。
再加上趴在爐火旁,那條剪了耳朵的白色凶煞獵犬。
這間不大不小的堂屋,就跟那戲文裏的土匪窩子似得。
可聽到沈玉城打諢,林知念緊張的情緒褪去了些許,卻又感覺非常窘迫。
她身上這件衣服,本來是一件價值不菲的漂亮大氅。
只是在來的途中,她怕別人起歹意,所以便將這件大氅給弄成了破棉被的樣子。
沒辦法,蒼茫的西北大地實在是太冷,若是沒了這件大氅,她這單薄的身子,早凍斃在途中了。
“過來坐。”沈玉城招了招手。
林知念點了點頭,她怯生生的走到沈玉城對面小心翼翼的坐下。
矮腳椅子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隨着暖洋洋的空氣,撲面而來。
早就被風雪凍僵了的林知念,只感覺渾身差點就鬆散了。
她有些警惕的瞄了沈玉城一眼,然後伸出凍的通紅的雙手,放在爐火邊上烤了起來。
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小心翼翼。
“帽子摘下來。”沈玉城又說道。
林知念慢慢摘下了帽子,露出有些凌亂的頭發絲。
沈玉城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擺在桌子上的婚契,然後目光落到林知念臉上。
林知念一身風塵仆仆,尚未褪去青澀的臉龐,雙眼寫滿了無助與茫然。
沈玉城感覺有點不那麼真實,穿越三天,日日夜夜都是風雪,他連家門都還沒出去過。
結果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媳婦兒。
沈玉城抬手掐了掐臉頰,最後一次確認自己沒有做夢。
“眼下風雪很大,不知道要落到幾時。等來年開春,寒冬過了,我幫你湊點盤纏,讓你去尋你的家人。”沈玉城沉聲說道。
一聽到這話,才剛剛放鬆一些的林知念,頓時緊張的站了起來。
“你……是不是想趕我走?我知道你們家很窮,但是,我……我不嫌棄的!”林知念急聲說道。
她這一路走來,吃了太多苦,見了太多的世態炎涼。
本來差點沒凍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可以遮風擋雨。
若是沈玉城趕她走的話,她一個弱女子,絕對扛不住這個寒冬。
沈玉城第一次聽到林知念開口說話,她聲音有些虛弱,但卻如同山間清泉流轉,清澈動聽。
沈玉城嘴角一抽: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林知念也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生氣。我只是實話實話……不對不對,我……”
沈玉城看着眼珠子亂轉,急的都快哭出來的林知念,直接打斷。
“行了別解釋了。你坐下來,不要緊張,我不是吃人的老虎。”
林知念又一次怯生生的坐下,整張臉紅到了脖子根。
“你別趕我走,我可以學幹活,洗衣做飯,我都可以學。而且我,我吃的不多。我不想凍死餓死,我只想活下去!”
沈玉城從林知念的眼中,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欲望。
她隨波逐流到了此處,籤了婚契,只能把沈玉城當做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其實沈玉城看出了林知念出身不俗,因爲她眉宇間還殘留着富家千金的高貴氣質。
“你真願意嫁給我?”沈玉城問道。
林知念聽到沈玉城的話,把頭深深埋下去,臉也更紅了。
“只要郎君給我一口飽飯吃,就,就行了。”
沈玉城不禁嘆息一聲。
古人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絕大部分女子都是等到了新婚之夜,才知道自己的郎君長什麼樣。
而且這一紙婚書,是林知念在縣衙裏親自籤字畫押。
她的婚姻,只是從父母之命,變成了官府之命而已。
她沒得選。
“我叫沈玉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
林知念烤着火,向沈玉城做了個自我介紹。
沈玉城果然沒猜錯,她是官家小姐。
她爹戶部右侍郎,官從三品。
去年京城發生“銅雀台案”,當朝首輔倒台,一大片官員先後人頭落地。
她家在數月前遭受牽連,父兄人頭落地,母親上吊自縊。
林府被抄家,其餘人等,男丁流放充軍,女眷被押入教坊司。
她們林家一夜如山倒,她這位千金小姐風光不再。
可恰逢此時,朝廷出台了新的政策。
教坊司中的女子,都有機會逃離那個囚籠,但是要與朝廷籤署契約,也就是必須要按照朝廷的分配嫁人。
林知念不想因爲保住富貴的生活,就淪爲男人胯下玩物,所以應了朝廷的政策。
然後她就被分配到了西涼九裏山縣,再經過縣衙的細致分配,到了下河村。
她不過是朝堂政治鬥爭當中,衆多犧牲品之一,根本就沒有任何選擇自己命運的餘地。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抓住沈玉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這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身上。
倘若遇着個好人,也是她不幸之中的萬幸。
一開始,楊有福跟她說,沈玉城如何如何俊朗,是十裏八鄉都找不出的俊後生的時候,她根本就不信。
可是現在看來,楊有福確實沒有騙她。
雖然沈玉城穿着有些不倫不類,可他的氣質,完完全全不符合她心目中西北漢子的刻板印象。
沈玉城人如其名,玉樹臨風,比她認識的京中貴公子還要俊朗。
沈玉城認真聽完了林知念的傾訴,他心中有些唏噓不已。
本該是嫁入高門闊府,享受一世榮華富貴的富家千金,卻被命運捉弄,落得如此地步。
要是在前世,這種姿色的美人,沈玉城只能隔着屏幕欣賞她的甜。
可這一世,卻有機會品嚐她的鹹。
不過,沈玉城也明白了,爲什麼林知念會從京城流落到西北山村來。
她爹牽扯大案,她若是充入教坊司,定然會有不少達官貴人花錢在她身上買春。
可要娶她過門?那絕對沒有人敢。
沈玉城輕聲說道:“你願意留下我自是不會趕你走,將來你若真心待我,我沈玉城定不負姑娘一片心意。”
林知念連忙抬起目光,與沈玉城對視一眼,急聲道:“真心的真心的,自然是真心的。你不嫌我犯官家屬的身份,我自是不嫌你……”
林知念感覺自己又說錯了話,頓時緊張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轉念一想,如今的她,有什麼資格嫌棄人家?
被貼上了犯官家書的標籤,身份怕是連奴婢都不如。
沈玉城剛剛那句話,是她這幾個月以來,聽到的最爲暖心的一句話。
雖說由奢入儉難,可她這幾個月來,本就是地獄一般的生活。
如今能有片瓦遮身,已是絕望當中的新生。
“說來也巧,我爹在幾個月前失蹤,生死不明。現在咱倆,也算是相依爲命了。
不過你放心,我有一口吃的,就一定分你一半。對了,你餓了嗎?”
沈玉城問道。
“啊,我現在……還不餓。”
“咕嚕嚕~”